慕长玉抿了抿唇角。
老头子还挺好骗。
他用指尖转了转桌面上雕废的鬼工球,抬眸看向大祭司:
“姬老,是你说的,一人也是苍生,如今你让我带兵攻打南燕,又置苍生于何地?”
老者眸光微闪,太子殿下好像没小时候好骗了,他试着说服:
“殿下,南燕内乱,贪官污吏苛待百姓,此时出兵正是救黎民于水火,替天行道啊。”
好一个替天行道。
慕长玉又问:“是老天爷趴在你耳边,告诉你要这么做的吗?”
大祭司汗颜:“老朽并非神子,无法聆听神明的旨意。”
他顿了顿:“但殿下出生那日,有神明现世,说殿下会是统一南北,横扫诸国的那个人。”
慕长玉道:“行了,你退下吧。”
大祭司往外走,三步一回头,还是问道:“殿下何时出征?”
慕长玉垂眸:“随时。”
天道无情,其实是对苍生一视同仁,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不过是给私欲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所谓神殿,不堪一击。
他淡声道:“太子殿下,这就是你守护的信仰吗?”
姬玉没有说话,一千年以来,少年是第一个告诉他,天道无情,若神明有了私心,也可斩杀的人。
他心中震撼,道:“慕公子,凡人弑神,自古以来从未有之。”
慕长玉只道:“神明有了私欲,又与凡人何异?怎么就杀不得。”
“没有人,我就做第一个。”
姬玉:“!”
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偏偏出自这惊才绝艳的少年口中,倒也不奇怪了。
想到出征的事,姬玉问道:“你打算如何攻城掠地?”
姬玉心中有无数的兵法和谋略,也有将伤亡控制到最少,兵不血刃的打法,但他还是低估了慕长玉。
少年来去如风自由,直接进入燕国王宫,绑了新上任的国君燕策,提到阵前,问守城将士:“是开城门还是死天子,你们自己选?”
姬玉服了:你们修仙的真是无法无天。
更巧的是,守城之人是驻扎在边关的慕容宁,兜兜转转,和燕絮公主有关的三个男人就这样相逢了。
黑云压城,燕策和慕容宁还在上演“君臣情深”,一个口口声声说臣会救你,一个大义凛然道就弃了吧。
实则都是口是心非。
人性是不经试探,不堪一击的脆弱东西,姬玉没心思再看。
倒是慕长玉,爱看热闹。
少年坐在马背上,指尖随意地勾着缰绳:“都别争了,要不你俩打一架?”
在一众北秦将士间,只有他轻袍缓带,没穿铠甲,漆黑的发束成高马尾,笑时带着几分顽劣:
“慕容宁,还有一件事,你得把我的姑娘还给我。”
青年下意识道:“你说的哪个?”
慕长玉指了指背对着万千将士,在城楼擂鼓,以助士气的小兵:“就她。”
金絮:“……”
这你都能发现我。
她只是按照燕絮公主一生的经历,最后登上边关城楼,最后一次为南燕国做点什么。
慕容宁看向她,震怒道:“谁让你来的,滚回去。”
金絮没有听话,她走到青年身侧,忽然拔l出他的佩剑,横在自己脖颈上,像千年前的燕絮公主那样,想要以自刎殉国。
那时的她应该是万念俱灰吧。
她心中爱慕着的人,带着北秦的铁骑来攻打她的家国,掀起一场无法挽回的风雨。
而她早就不是可以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冲锋陷阵的小将军了。
她的根骨毁在姐姐燕欢的私心里,无法再习武,握不起刀剑。
她的灵魂死在难以承受的苦痛里,先是外祖逝世,再是阿姚,表兄,姐姐,最后是婉柔姑姑,母后……
身边之人,无一可挽回。
燕絮公主最后看了姬玉一眼,释然道:“请殿下攻城后,善待我国百姓。”
她的面颊苍白清瘦,泛起苦涩的笑,还有,谢谢你为我撑的那把伞。
但这一点温暖不足以抵御她人生中漫长的寒冬,她也不敢相信敌国太子许下的那句“等我”。
等到他又如何呢?
是她放下芥蒂,随他回北秦,还是他能力排众议,留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在身边?
她这个年纪,没有力气再赌旁人的真心了。
她累了。
燕絮闭上眼睛,将生命终结在了二十岁之前,唯愿鲜血,洗刷尽我半生罪孽。
未能尽孝,是一罪。
未能守家国,是二罪。
未能珍惜性命,是三罪。
我这样的罪人,就永坠阎罗,不得往生,消失在天地间吧。
反正,没有人会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