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来只追寻着这一个期许走来。
希望他醒来,希望他变回原来那个了错,希望他能如前世所言一直伴在自己身旁……为此,身外之物——甚至于他自己的肉身,他都觉得不重要。说弃便弃,毫不可惜。用着这凡人的身子,等着数十年后再也动不了,便再换副身子……也并无不便之处。
可唯独了错……唯独对他,他是怀着亏欠的。怀着亏欠,什么都想弥补给他。
两次……两次都是因为自己……孰秋抱紧这具说来也不过是短暂承载过了错灵魂的容器。
怎么活了两辈子,甚至,这辈子都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这人还是傻?
有必要替他挡下来吗?为何要替他挡下来?他就是受一下、两下又怎么了?能和他的命比吗?
好像连心肝都在打颤。他控制不住。是这身子擅自感受着痛苦,将他五脏六腑都挤到一块儿去。
他仿佛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直至此刻彻底被扑灭了希望。
原来只要是他在身边——不论以何种形式,只要是他,只要是他……陪着他。他更甚于好友、更甚于兄弟亲人的……年少时便熟悉的人……他失去了两次。
“我不许你死。”孰秋蓦然又换了面孔,“听到没?我不许你死!”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你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倘若有下辈子,那便连下辈子也是——没主子的允许,谁说你可以随意去死了!!?你不能死!”
可这疯魔也未必引人同情。可悲罢了。
他为了找乐子随意挑起战火,害人无数时,可从没想过那些人是否也会是谁不能失去的人……
外头闻岓还等着机会——
他与孰秋的不同在于经得起消耗。
倘若将二人的承纳灵力的身体比作湖,显然二者从修为上便隔开了鸿沟,仿佛不可逾越。可闻岓那边是掘开了偌大一个入湖口,活水尚能源源不绝补充进去,而孰秋……他补充的速度远不及其所拥有的湖泊大小。
他只要能忍住疼痛就还能撑下去,而孰秋不行。遑论那人眼下还同失心疯般,拿本就不是很能在凡人体内顺畅转化的灵力肆意浪费,吃着老本。
只不过……吃老本的当事人似乎并不觉得这一点有何重要。也确实,瘦死的骆驼照样比马大,或许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已经没了,失魂落魄似的抱着无法再醒来的人。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多年后,了错也只在弥留之际给他留下一句模棱两可“少爷”便撒手人寰。到底是真想起来了,还是依旧没有想起来——没人能知道了。他带着这个秘密,永远地走了。
人走了,再去想,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再无可能见到他……了错去时仿佛了无心愿,阂着眼,嘴角留下的最后一抹笑一如多年前在他怀中失去呼吸的那具最初的肉身,轻地,像是树叶上的雪粉,似乎随处而来一阵风便能轻易吹散,没留下一丝有重量的东西,包括执念。
此人,是彻彻底底消失于天地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入肝脾,响彻云霄。
他失去了一切——
这力量将他自己费劲铺开的结界都瞬间碾压成尘,带着要将方圆百里皆夷为平地的气势,随灵力铺天盖地来。
谈容尚处于此人竟这般重视一个下属的震惊中,本能捂住耳朵,但来不及、也没用。仿佛生生从七窍被塞进钟鼓,涨得生疼的同时,不约而同在脑内被敲响,脑子简直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似的,整个灵魂都要被挤出身体。
她承受不住猛烈袭来的疼痛跪倒在地。
闻岓不比她狼狈,可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本就饱受苦痛折磨,这一个不着便被无差别攻击击地一个踉跄,一手即刻捏诀,另一手将长弓插进地面,撑住了身子。
转瞬白光铺天盖地从她头顶罩下,将人包裹地严严实实。
头顶就此没了压迫感,谈容缓缓松开手,耳廓血痕清晰可见。
为什么……她抬头看向他。
这东西只罩住了她一人,他并没有进来。
孰秋只是悲伤……
眼见着唯一想留在身边的人,这个他不惜违天命逆人伦要救回来的人,于怀中断气……一如漫长年岁前那天的噩梦……伤心罢了。
是人,总会有伤心的时候。即便是活得太久了的人,即便是他这样坏事做尽的人……正因如此,那所剩不多的人性在经由泯灭时才更是难以接受,才会不管不顾释放了力量,仿若孤注一掷般的发泄。
结界已破……闻岓捂住仿佛遭这一击又被打破一个口子的虚有其表实则千疮百孔的身子的胸口,疼痛趁虚而入,尤其肆虐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得,杀了他——
天际渐渐显露出灰白,沿着肉眼可见边缘,或浓或淡地铺开。
无妨的。他连呼吸速度都快要控制不住,却依旧还在撑着。只差一点……他就能熬过去这折磨了,撑下去——
杀了他!是比任何事都更迫切的事!先下手为强——即便偷袭也依旧成功几率渺茫。
谈容并非他肚中蛔虫,不该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就是知道。
仿佛已预见他要做什么,而她却连带着肉身被困在这名以上或许是保护她,实则也是禁锢她的结界之内,望过去的眼神满是缠着绝望的不敢置信。
尽力拍打结界的同时用上了仅剩的力量,似乎试图从内部攻破,也是希望能引起他理智觉醒——
仿佛在她看来,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是全然没了理智的结果。
“师父不要,师父,师父——”她凄厉嘶吼出声,像是想要唤醒那个丧失了理智的人,挽留住那离她越来越远的决绝之人,一声较一声急促,更凄厉,“师父——识沂——闻岓!!!我不准你去!!!!你不可以去——”
她早看出来了……没能瞒过去呢……闻岓背对着她,面色好似不变半分。
但看出来又能如何?谈容被困于此,站都站不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又哭又喊,好似疯婆子。可看来不妥又如何?谁会在这当口还在意衣裳是否会沾上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