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不自觉向前挪了一步,如遭摄魂般,心神无主。他为何痛苦?
这般脆弱的师父,她从未见过,仿若遭受着万般折磨的他,她也从没有见过。便是这般不算近的距离,也能清晰看见他额角细密汗珠……
他在克制着什么——什么?痛苦?痛楚?
这可是师父……能令他都变了脸色的,这痛苦究竟要有多深?
谈容不懂面前上演着的一幕意味着什么,但本能驱使下,是想去他身旁,不想要师父难受的心思占了上风。
想去他身边,想问他,也想……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或许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但又觉得总之就是只能去他身旁。
即便她什么都做不了。
可才鬼使神差迈开一步,便又有个声音跑出来阻止。这次并不是那人,而是她自己的。
那声音说,你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怎能轻举妄动?万一师父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呢?你想害他走火入魔不成?
顿足。
也正在此时,他停下了继续往外释放灵力的动作,那些个已然被放出体外的得了自由的,如同四散开去的雾气,不足一眨眼就悉数被吸走了。
这时才显露出了刚才为这一室光芒照耀而极易被人忽略的,顶上足有一丈宽的见圆纯白玉壁来。
散着莹莹暖光,自生光辉,映亮了此处。
而闻岓正是身处这玉璧正下方。
没了那样刺眼的光芒,谈容将他看得更清楚。也旋即感受到了何谓震撼人心——她从未见这样的师父,痛苦,脆弱,紧闭着眼,便是眼下这般距离也能看见那眼睫颤动。
十多年来,就没有见过!
为何……为何这短短一天里能连番上演一件接一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是她的梦吗?还是,又是那家伙幻境?阵法?
但比这些微不足道的困惑更为重要的——
“噗——”
“师父!!!”
那些个劳什子的困惑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
谈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可用不了灵力,只能整个人扑上去,焦急万分,伸手就要接住眼看着就要倒下的他,却未成想因太过急切,这莽撞的冲劲几乎将她跪在他身侧时的这膝盖骨给跪碎了。
扑通一下,她却没分心半点到自己身上,把扶住了他手臂。也一点没想到什么男女有别。
可闻岓最终也没真倒下,不过是身子打了晃,在她过来时已经稳住了。
“师父!”谈容却依旧惊惶不定,仰首去看他。
他襟前的无暇洁白也已被鲜血染了一片红。
师父……师父居然吐血了……她忍不住双手不颤抖,一只手仍死死抓了他手臂,另一只手在头发昏的此刻伸过去就擦他嘴边血迹。
粘稠血渍被手指抹开,越擦拭,并没有越干净,不过是被抹开了血色。不安将她笼罩,甚嚣尘上,直顶着天灵盖,让她眼前都发黑,几乎要因为这冲击晕厥过去。
可她不能。
脑中回荡的,被无限放大了的令人窒息的呼吸声,那是她自己,也是因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颤抖着张开的手让她瞧清了指腹明明白白的血色,是暗淡的仿佛染了黑在其中的颜色。
是血,没有错。
闻岓也在这时终于睁开了眼,垂眸恰巧碰上了她分外惊恐的抬头。
“您中毒了!?”
“你为何在此?”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不同点只在于,他们一人是满脸担忧,一人却只皱着眉头。
这时候,感情更淡薄些的就落下风了,尤其是他还强忍着全身乱窜的疼痛。
“怎么会中毒?怎么会……您怎么会中毒呢?!!!”谈容方寸大乱,声音都因为几乎灭顶的不敢置信与哀愁劈了叉,嗓子里挤出来的这寥寥几字如这双手是一般,都打着颤儿。
闻岓忍下喉口蠢蠢欲动要翻起的血,说得更少,“为师还没死。”
还没死,所以她不必跟死了师父似的这般哀愁?
换做往日谈容哪儿敢这么没大没小,但这时真是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就拿自己衣袖去擦他嘴边的血,“您别吓我了……”都染了哭腔了,“您怎么会……”怎么会中毒呢?
怎么看来这么孩子气?他想。可紧抿的嘴角又微微渗出点血来。
她才拿袖子勉强擦干净了的,便又看着新鲜血渍随他唇瓣一抿,自嘴角,往唇中渗去,将唇瓣内缘骤然又染得鲜红。
在他身边长到这么大也从未见过,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见到这一幕,谈容也跟他一般强忍着,不过她是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即便是这时候,她也还记得,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懦弱的模样。
但眼泪含在眼眶里,比真掉下来看起来更要可怜巴巴。
闻岓张嘴要说些什么,可半个字还没出来,便是一大口血自口中呕出,才松开一些,眉头便又皱到了一处。
血液猝不及防又染红了下巴,顺着他依旧完美的下颌线条滴落衣襟,白瞎了她废了一只衣袖才擦干净些的努力。
谈容心肝都发颤,一口气堵在喉口哽地生疼。
如同这人是要死在自己面前一般,神情之哀惨,哪儿还有半分往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目中无人,肆意张扬的少年模样?
深感自身软弱、无能,生来是头一遭。
以往便是遇到再让人无力的情形,她也从没有绝望到这般地步。
更顾不得什么师徒尊卑,谈容贴他极近,几乎是要依在一处,六神无主也还是替他擦血。即便脑中已乱成一团,她也还是在努力要寻出丝清明——她该做什么,到底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还不如当下受苦的人是她!
她便是疼到抓心挠肝,疼到死,一命呜呼了也无妨,都好过眼下要她眼睁睁看着师父受折磨!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声音听来如此哀戚,将他看着却依旧忍住了,一滴眼泪也没往下掉。是啊……怎样都好,便是拿她的命去换都好,定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