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沂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神思远去了，到了比触手其实不可及的月光更加遥远的地方去了。
他还坐在这儿，还在她身旁，也还听着，心却不在这儿了。只有一个劲儿地越发冷下去。像是他也是那寒潭中出来的。但……为何？他清楚这原因吗？
谈容更是毫无察觉，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人，“师父……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我原来没想过，为何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救了我？因为他带我修行？因为他待我好……不，不只是。以前我只以为自己的依赖都是理所当然。他是师父，所以我喜欢他，不愿意离开他，理所当然……你可懂我意思？”
她在说什么？
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嘴上和想的，稍微岔开了。
识沂没回话，她也不在意，“不过此番入了寒潭，不仅是修为阻滞被打通了，我也看明白了。”
明白……
“看着师父在眼前，才想起……原来……原来我其实是一直喜欢他的啊……”
远处，缓步行于林间之人，突然止了脚步。
头顶树荫投下，遮住月光半边，脸上没照着光的那半边就揉着黑暗。而光是这半张脸就足以让人看清，可不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师父吗？
他们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为何突然停下？听到了不成？
谈容对此一无所知。
“当然，我本就喜欢师父，可，可原来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我这样说，你可懂我意思？就是，就是……”她分明是在倾诉，可话到这儿，好像自己要给自己绕晕了，虽然“喜欢”这二字依旧清晰，“非要做比喻的话——当是与腾霄国皇帝皇后一般的情意。不仅仅是师徒，而是……是会让人脸红心跳的，会，会害羞的……我不知道这么说清不清楚，但我心中确实是明白的——我想一直和师父在一起。也只想和他在一起。”
一直。只。
她笑着转过脸来看他，笑容灿烂极了，“师父就是世上最好的。”
那一刻，围绕着她身上，似乎起来一阵风，要将枝头所有待放的花苞都吹得盛放。这张脸上、这双眼中的笑意，热烈地好似火一般。
识沂闻见清风送来的花香，清雅幽然……却无端惹人厌烦。
这是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闻的香气，却……就是让他喜欢不起来。它不长眼睛，也不分场合，偏这时候来插上一脚，难怪惹他心烦。
谈容没等来他的感想，也本就没有要等他发表感想的意愿——
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他能听着，这就够了，还要什么？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不关他人事。
“但我倒不求师父能与我心意相通——还是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她又去看天空。
像是这看了许多年的风景，突然更好看了些。
“与其奢求师父的回应，不如就这样一直下去。”反正她还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只要日日如今日般，陪伴在他身旁……”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非双向奔赴的浓烈的爱意，而是朝朝暮暮的细水长流的陪伴。
终于看清了……于是眼前月朗，风清，花香。万事万物都开阔。
“你倒看得开。”识沂不冷不热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格外低沉。
她竟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而远方林中，闻岓听见了。
……他应当是听见了。而且驻足原地已有一段时间。
寒银月色铺盖的那一边眼睫如镀神光，盖住了在黑暗中本就看不分明的眼眸。嘴角一点弧度不见分毫变化。
他怎能做到这般镇定？他到底什么想法？似乎无人可知。
分明听到了也像是没听到，分明知晓了却像是不知晓，即便……那是他唯一的小弟子口中说出来的，足以令旁人大惊失色，直呼有悖常伦的言辞，他也不将意外、震惊……甚至可能是厌恶放在脸上。
十足的漠不关心，置若罔闻。
像是，谈容口中那人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另一人，不，或者说，像是连谈容这人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更似是她满含真心实意的话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事实……
闻岓没再往原先定下的方向前行，反而转身朝着来时方向离开。正如他走来时悄无声息，离去时也是不声不响，并未让她发觉。
坐在谈容身边那一个，却如不经意般微垂下眼帘，望着幽深密林中，眼神晦暗。
也分不清到底是夜幕之下的树林更暗些，还是他眸中黑色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