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同知。”
“先生。”谈容迎面碰上了错,行了个礼。自然是照着方才看见别人行礼的制式来的。
“恭贺同知,往后,还得托你多关照几分呢。”
“先生言重了。若非有您看重,卑职难有今日。”
“同知本就并非池中物,有我没我,也迟早要发光的。”了错笑道,“将来也还长,同知定还能有所作为,不会止步于此。”
不知单纯是恭维,还是有别个意思在其中。
谈容耐着性子又与他来回拉扯了几句。
而后这段没什么营养的互相恭维在了错骤然毕恭毕敬一句“老爷”之后,戛然而止。
能被他尊称一声老爷的还能有谁?
谈容在殿上便远远瞧见过一眼——当朝丞相,苏孰秋。
孰秋自转角走出,不苟言笑,气宇非凡。身后呼啦啦跟一大串人,官服各异,却愣是没一个敢与他并排走的,皆退在后边儿。
谈容也仅瞥见一眼便低下头去。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体验一把做官的滋味,她就做好了将自己完完全全代入进官员的心理准备,因而低头低地是毫无心理负担。
同时——这人很强!她立刻感知到了。
不论是气势上,还是这人给人的感觉来说。
并非指对面有意释放出威压或是什么,而是其存在本身似乎就极具威胁意味,只是这么看到一眼就好像灼了眼睛,直至灵魂深处。
这人当真只是……丞相?一个凡人?
“卑职见过丞相大人。”
不论心里如何做想,谈容明面上还是极为上道。
孰秋自是不知她心中经历了怎样一场斗争。
他本就对大多人都没什么兴趣。更为准确地说,是不论人、东西,还是事,大抵在他眼中大差不差。
不过既然对面开了口,他也不可能听不见,何况还是……
孰秋的视线如后知后觉一般移到她身上,像是才发现这么个人的存在,“你是……”
才在殿上受封的人,他似乎就已经忘了。
了错忙接话道,“属下糊涂,竟忘了向您引见了——这少年,便是数次立下赫赫战功的战士,容叹。”
就冲他敢在孰秋没说完话前打断,在旁人看来已十足不可思议了。
不过……什么少年?她都二十有二了,实在称不上是少年。
孰秋点头,“你提起过。就是那时你留下的人。”
“正是。”同样是低头说话,了错态度相较于他人就自然上许多,“如今留在御前司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往后便留在天阳都了。”
“指挥同知?”孰秋微挑了眉,看谈容的眼神也微有变化。
无怪他。指挥同知从三品,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而已。这人没什么背景,也并有十足过人之处,一上来就能做个从三品当然稀奇……但更令他稀奇的,是了错能这样偏心一人。
他终于对这人来了点兴趣,打量面前这凡人。可怎么看也无法发觉这人究竟有何处特别。
“是属下擅作主张,若老爷不中意……”
“无妨。”孰秋道。
背后那些人有品阶不低的,也有品阶不高的,其中不乏生来命好才相对轻松爬到今天这位置的,但也没怎么见过如谈容这般被轻飘飘几句话便拔擢为从三品的……要说心里平衡,当然是算不上。既妒忌这新来的有这好命,也妒忌了错能得孰秋如此信任。
说到底,了错什么都算不上,可就是这样,从三品的官衔也说给就给了——那可是从三品!能是说给就给的吗?
可……谁敢说句不是。撑死了也只能弯着腰偷偷交换几个眼神。
这位丞相大人的只手遮天,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只手遮天,连皇帝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不过一个官职,你愿意给谁就给谁,这点事不必同我报备。”这句话可了不得了,有几个人能得这面子的?
这也行——
嘁!
没人敢当着他面直接这么说,但也碍不着听了这话的人会这么想。丞相大人,也是个偏心到没边的主。
这么一来,孰秋注意力又回了错身上了。反正他对旁人本就兴致缺缺,也没看出来这人身上那点特质,除了能吸引凡人吹捧,还有何特别?相貌一般,卑躬屈膝,泯然众人矣。
他不再驻足,缓步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一长串人,“今日天冷。”
了错朝谈容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那头立刻接上孰秋的话头,“今早出门前已吩咐厨房备上芙蓉暖玉汤,午时回去喝上一碗,最是驱寒暖胃。”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似乎根本不用孰秋多说几句话,而只要开个旁人听来云里雾里的头,了错便能知晓他想要的是什么。
谈容躬身停留在原地,既没直接走了,也没跟上去。
“看路上积的雪倒也挺厚。”
“开春埋下的桃花酒正好该挖出来了,也差了人去采干净的雪,待用过膳,便将桃花酒与银茶拿雪化水兑开,放在小炉子上暖着……”
如此开阔的地界竟只能听见他二人说话的声音,愈行愈远。
谈容等到彻底听不到声音了才又直起腰板来,望着在视野中几乎成了小点儿的一众身影,神色不明。
……她看不穿那人究竟什么来头,但他很强这一事实毋庸置疑——几乎到了她都要怀疑他还算不算是人的程度……
越成国丞相……究竟何许人也?
莫不是扮猪吃老虎的修者?
一大清早,一场闹剧在普普通通街道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铺子里上演。
“来人——都给我砸咯!”
伴随着这话儿,随即响起来的是叮铃哐啷、噼里啪啦的,诸如桌椅板凳之类乱七八糟物件给砸了的动静,其中更不乏愤怒的吼声、骂声,在这本也该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清晨,响彻了附近街区。
来找麻烦的一众人中带头的那个,看着来头不小,满身富贵,鼻孔朝天,肿如萝卜的手指颐指气使般指东指西,“这儿,给我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