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错后脚便上前来,手里不知何时起多了副金光闪闪镣铐,自然不会是简单的黄金,“小……”
但一声“小姐”终究是没有叫出口。
“在下失礼了。”既然她不知情,老爷也没那个要认她回来的意思,那就还是不要擅作主张了。
况且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坦然接受血亲一心只想要自己性命?即便那是数年未曾有过来往的,同父异母的陌生兄长。
谈容微抬起下巴,赌了一口气在胸膛,扭过脸去不看……
了错动手给她戴上,往她脖子上扣的时候还顿了下。对一个姑娘家,多多少少会让人于心不忍。
“对不住了。”他小声说着,还是将那既宽又粗的镣铐扣紧了。
脖子、手腕、脚腕,共计三处,灿灿闪着光,互以细链衔接的镣铐并非其面上看来那样脆弱,或不堪大用。
这一点被铐上的谈容本人深有体会,仅刹那间,她全身灵力都仿佛消失了,手脚疲软。
“你……我该怎么称呼你?你原先并不叫做‘容叹’吧?”了错在护送她的路上突然问。
他正搀着她——看来不过是华贵些的镣铐只有真拷到身上时才能够明白,这并非凡人可轻易承受的重量。况且脖子、手腕、脚腕三处本也不是拿来承重的地方。
若非他搀着,她根本连路都走不了。
那人何其歹毒——要她全无反抗之力,彻底沦为待宰羔羊。尊严?那是留给还有希望存活的人的奢求。
“知道了又能怎样?”她不无冷漠道。
了错笑一笑,“也是。”
他们走在大多时候空无一人的回廊下,有时也会碰见几个垂首恭敬的下人。冬日偶有寒风信步过,但无风叶鸣廊,无春秋诗意,唯有凄凉攀爬上眉头鬓边。
谈容被他扶着一步步走去,纵使面上无悲亦无喜,也无法全然克服当遇见生人,思及那些人当瞧见她身上镣铐时可能生出的种种猜疑,便觉无颜。而此生,早不知是第几回被人当众扯下面皮羞辱了。
活着真是难。
“当初还是我留下你的。小心脚下。”了错提醒。
“与你无关。”她本就不是会因旁人几句多言便失了自己心思的人。那时候也是她想留下来才留下的。
不过就是那会儿,是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抬脚跨过门槛,进入别院。
她嘲讽道,“相府阶下囚还有这般待遇?”
眼前这院子既不破败,也不清冷,甚至是比她先前住的地方都看来气派,亦不失别致。行至屋内,香炉妆奁一应俱全,床帐纹幔皆细工精制,满屋暗香满盈。
这是坐牢来了,还是做客来了?
“你很重要,当然不能怠慢。”了错答道,“除却不能离开此处,其他的,只要你开口,都会尽量满足。”
“哦……倒与‘断头饭’无异。”她似乎颇觉好笑,眉眼都弯了些,“都是些临死之前让人爽一下的把戏——反正我也就七天可活了,将死之人而已,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是吧?”
“……”
“朔月不就是七天之后么?我好歹还能活到那时候,对吧?先生?”
他不可能没听到,却在半晌沉默后也没正面答她,“我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谈容静静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毕竟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也难怪我当初见你便觉不同旁人,容叹,你的确十分耀眼。能将你培养至此,你的师父应当也是世间罕有的能人异士,但还是可惜了……”
伪善。轮得到他来可惜?谈容想。
她现在只希望——师父、识沂还是别来了。
朔月夜,多么可怕的三个字。
“我还曾想过,若非当时开口留下你,或许也不会到今日这地步。”
他说这话有什么用?有何所图?谈容可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到能够掏心窝子讲这种话的地步。何况,其中一边还站着他的主子。
“但那样想是不对的。你对老爷来说很重要,他需要你,而我是老爷的刀,只要老爷需要,我能为他做任何事。便是伤天害理也不足惜,怪只怪命运弄人,若你不是这样的身份,我们或许真能成为朋友。”
“无甚可惜。”谈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了错忽而展颜笑道,“是啊。”可其实本来不必如此的——
若她当真只是相府流落在外的小姐。
不过那样的话,她应该在更早之前就殒命了。
听的人更是波澜不惊。
他口中虚妄且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的所谓本来该怎样、不该怎样、如果、要是……之类的话,在谈容听来都是废话。世上没有后悔药,走过来的每一步,后悔也好,不后悔也好,都做数,她不需要别人来怜悯。
更别提他还是想要自己性命的那一头的人。她还没有这么大度。
“如果是你将面对重要的人的死亡,你会怎么做?就好比,你的师父。”
谈容睨他一眼都懒得,看着眼前风景,“所以苏孰秋是要死了?还是你要死了?”大抵还是和苏孰秋有关。
“我也许会死吧。”他倒坦然,“但老爷不会的。”
“巧了。”她直视回去,“我可能会死,但我师父绝不会。”就算你们都死光了,天下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
——也不知是跟谁在赌气,她不切实际地这么想着。
“这样看来,我们倒是差不多的人。”
谁跟你差不多?
“所以你应当能理解我的。怪我就算了,但别怨老爷。”
她冷笑,“可笑至极。这种话你还是留着与当世圣父圣母说去吧,我这人出了名的小心眼,肚子里可装不下船。既做得出伤天害理的事,还怕别人怨恨?”
“但你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我也就是个人,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有什么恶心人的话没说出来的,也都先收一收。要是除了这种屁话就没有别的好讲了,便请快些回吧。我不是很想看到你。”
了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