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见面就没句好话,怪道孩子们都不爱见你。”老太太倒不在意,乐呵呵的招呼大家吃饭。
仆妇们开始传饭,一张黄梨月桌不一会儿就摆得满当。老太太坐在首席,看着一桌儿孙,眼中满是慈爱,嘴角也是止不住的笑意。身旁大丫头采薇站在身后随时等待差遣。
张氏坐在老太太右手旁,为老太太布菜添汤。阿桢母亲贴着母亲坐,眼见是被训斥过了,兴致缺缺地抬头看了一眼阿凝算是打了招呼。再空一个位子坐的是家中最小的妹妹曾岑许,才刚六岁,一旁奶妈寸步不离的跟着,见阿凝在二人之中坐下,乖巧地叫了声二姐姐。
对边做的是男席。长子曾禧春坐在曾震下手,显然是饿了,见老太太动筷后也大快朵颐起来。二爷曾蔚春向来克己,过午不食,此时也只是舀了些甜汤。老三镝春因在周氏那里吃了不少,此时也不太饿,只挑了些爱吃的菜送米下肚。
阿凝拣了块蛋黄南瓜,正要吃时便听老太太叹道:“你弟弟秋后就任满归京了。到时一家子常聚也热闹。就是你妹妹嫁的远,一年到头见不着。”
曾震停箸忙劝:“老太太不必伤心。妹夫才升了桂州抚台,正是得用之时,小妹家书上也说和外甥们一切都好。等妹夫进京,咱们就真是一家团聚了。”
张氏也道:“阿凝月前就已经着人把西边院子仔细收拾着,等二弟一家来了,赶上中秋,咱们一处赏月岂不好?”
老太太满意地向阿凝点点头:“好孩子,还是你细心,这些都能想着。”
阿凝浅笑:“还是那日太太跟我说,二叔秋后便要返京,叫我早做准备。太太先时一直照管着那边,眼下收拾起来也不费工夫。”
因着曾震在场,孩子们都十分拘束,不敢言笑。见曾震吃完,老太太便催他先走,留孩子们在这玩会。禧春年纪已长,与弟弟妹妹们说不在一处,便也跟着告辞。
蔚春虽想回去温书,但又想虽然每日都来给老太太请安,到底不如陪着说笑一阵能哄老人家开心,便也留下。阿凝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本想跟在蔚春身后一并走,见他没有告辞之意,便只好单独出来道:“老太太,太太,关中有庄子来报了灾,我得回去看看。”
“好孩子,不差这一日。”老太太招手示意阿凝过来坐在身边,接着道:“你二哥哥今天都不念书了,你也歇一天。”
曾老太太父母早亡,自幼养在姨母康敬老太妃身下,在宫里也有几分薄面。老太妃身无所出,便拿老太太当作亲生女儿,在宫中无人不敬。虽无公主封号,却以二品公主仪制出降,加之彼时老太妃私库里添的嫁妆,便是许多正经公主也比不上。
十七岁时婚配当朝状元,乡绅之子曾启生。婚后并未自恃身份高贵,盛气凌人。便如普通人家媳妇一样孝顺婆母,和睦妯娌。与丈夫举案齐眉,随丈夫外任北境之时,环境苦寒,菜蔬难供,从未有一句抱怨。知道丈夫初入朝堂势单力孤,常于宫中斡旋,是夫君的内外贤助。曾启生亦是知恩之人,一生未纳二色,在外勤勉奉公,在内唯妻为纲。可惜曾老太爷身体不济,赶上时疫去得早,不然封公拜侯是早晚的事。
因生于富贵乡又少逢烦心事,老太太年逾六十仍身体硬朗,爱笑语热闹,最喜欢和孙子孙女们在一处。且见多识广,讲起故事滔滔不绝,又最慈爱宽容,孩子们也很粘她。
“我在南乡随你祖父外任的时候,带着你们父亲出去踏青,走至一处田埂,听见一个婆子跟她孙子哭叨,说是养了五年的黄狗被人打了去。那狗,长得极好,站起来一人多高,最是护院的好手。还通人性,会随着主人一起做活,还知道叫人家去吃饭。”
老太太追忆往昔,音调低沉,似是无限伤感:“我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很不忍,正要劝她,却见她更难受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定是那狗舍不得主人,托梦来了。”阿桢被逗得笑了半天,不快早抛之脑后,抢答道。
老太太摇头,仍是一脸愁苦道:“不是。”
镝春突然想到,直起身子答:“该是见了相似的狗,又想起之前的好来了。”
老太太又摇头,看向一旁正给阿岑剥栗子的阿凝和笔直身板仔细听着的蔚春:“你们也说说?”
阿凝蔚春对视一眼,皆是笑着摇摇头,阿岑已有些困意,也跟着晃了晃脑袋。
老太太叹了口气,却迅速换了一番神色,捻着嗓子学道:“那婆子后来又说:\''诶,可恨去年有收狗的来,出三百钱我没卖。\''”
众人听后先是一愣,皆不由得拊掌大笑。便连平时向来端方的蔚春也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乐罢,老太太问了丫头时辰,见时间已晚,便道:“行了,天怪晚了,你们早点回去,明早还得念书呢。看看,岑儿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阿凝,你先留一会。”
孩子们各自告辞,蔚春向阿凝笑笑,眼中满是鼓励之色,阿凝心中疑惑便解了八九分。
镝春随众人出来,趁人不注意单拉住蔚春问道:“二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蔚春知道这是女儿家的私事,且家中长辈已知晓,必会妥善处理,不愿再多置喙,便岔道:“该是庄子的事,或者嘱咐你姐姐把二叔的园子仔细弄弄吧?”
镝春撇撇嘴,心里是不大信的,便推身告辞。
采薇在里寝已把安神香点好,又拿出老太太先时要的对襟,往上头绣花样子。
堂内只有老太太和阿凝,阿凝坐在旁边小椅上垂目等着老太太训话。
老太太看着眼前和柔的孙女,心疼道:“你太太都跟我说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阿凝心中一震,摇头笑笑,宽慰祖母道:“老太太放心,那些闲话我不理会。”
老太太点头赞许道:“那些轻狂人的胡话本就不用理会。好孩子,你与你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在我眼里,你比他们还都强些。咱们在家说,论容貌品行,满京城也挑不出几个比你好的姑娘来。最要紧的,你不许低看了自己。”
阿凝心中,祖母是脂粉队里首屈一指的人物,第一次被祖母这样夸,不由得满面羞赧:“我是曾家的女儿,受老太太、太太和长姐教导,一定会自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