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 “你自幼是跟在太太身边的,和别人不同。你太太是个实在人,今下午还跟我说,一定会给你寻门好亲事,必不会委屈你。”
阿凝听了,心中无甚欣喜,面上仍是笑着道:“有老太太、太太做主,我从来就没有过委屈。”
阿凝辞了老太太出门,见候在门外的镝春与灵颐,便催采薇回去伺候老太太,不必再送。
“姐姐,老太太留你什么事啊?”镝春与采薇道别,忙上去问道。
“哦,为二叔回京的事。”阿凝紧了紧镝春的披风,拉着他走开:“快回去睡觉吧,明天又该起迟了。”
见姐姐确实无事,镝春便放心回去了。
灵颐望着镝春告辞的背影,轻声问道:“姑娘,咱们回丘芋馆吗?”
阿凝点点头,又说晚上吃多了有些积食,想多转转。此时各家院里都拉了锁,路上偶见巡夜的婆子,见了阿凝客气问好,阿凝亦微笑致意。
行至一处密林,风吹叶响,阿凝忍不住停了脚步,看着瑟瑟树叶发愣,轻声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灵颐未听真切,只当是叫自己,便躬身问道:“姑娘说什么?”
阿凝回过神来,复又行路,问身旁人道: “灵颐,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灵颐没想到阿凝会问这个,想了想答道:“有六年了。”
阿凝歉意笑笑:“是了,去年生日行了笄礼,下个月你就十六了。”
灵颐也笑问道:“姑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二人正说着,便回了丘芋馆,犀楼早就提着灯笼候在门外,见二人回来忙迎上去,焦急问道: “姑娘怎么才回来?”
阿凝笑道:“辛苦你,不是从我们走了你就在门口等着吧?”
犀楼知道自家姑娘在打趣自己,不由得撇撇嘴,手上仍仔细挑着灯笼:“姑娘太看不起人了。我是派了小丫头去老太太、太太、姨娘房里问了一圈,知道姑娘往后走了才出来等的。左不过才两刻钟。”
阿凝听了好笑,又问道:“有热水吗?”
“有,在锅前滚着呢。”犀楼把灯笼交给小丫头,又给阿凝打开帘子:“姑娘歇歇,我这就准备水去。”
阿凝洗好澡,又将头发散开,如瀑长丝将短衣下玲珑的身体裹住,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抹不去的愁云。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上演。
阿凝素来要强,因知道母亲在府里并不得意,自己也要敛些风采。彼时张氏才生下阿桢,身体大损,没法看顾孩子们,阿凝便与长姐一同养在老夫人膝下。
长姐榕许大气沉稳,广读诗书,温柔友善,众姊妹中最像祖母,大人们心中也最得宠爱。
当年因老太妃病重,老太太领恩旨带了两个孙女进宫探望。彼时阿凝才七岁,尚是懵懂,而榕许不过比她大五六岁,虽也不大,却毫不怯场,对答如流引得众人称赞。
当时新册的太子家眷也进宫问老太妃安,太子侧妃,当今的贵妃娘娘尤其喜欢,对榕许赞不绝口,直说有老太太当年的风采。而阿凝却不知被谁家的小王爷偷拐去花园玩了一下午泥巴,弄得脏兮兮一身,宫人们找了半天才找到。
回家以后阿凝自然受到父亲与太太的训斥,说她行为有差,辱了门风。周姨娘也在她面前哭了几天,自此阿凝也开始学着长姐为人行事,生怕再有一点错处。
榕许是家中长姐,又自小与阿凝一同长大,故比其他兄弟姐妹都更亲厚。见阿凝主动愿学,便将老太太、太太所教倾囊相授。直至出嫁前一晚,仍对阿凝悉心教导:
“阿凝,等将来也给你择一门好亲事,你便是这家的女主人了。得像祖母一样,把内宅里用人财权、关系往来等等所有事都安排妥当,一则不如让外人笑话,二则也是咱们自己的出息本事。嗯…母亲这方面才能有限,就不用学了。”
彼时还是姐妹间的闺中密言,二人相视掩唇轻笑了之,现在想起真是恍如隔世。
择一门好亲事……
阿凝不由得苦笑。原以为,等出了阁,便是另一番天地。可经此一事,京中上下,自己恐怕再没有什么好亲事了。
岭南书院。
一个矫健身影迅速闪入书院学宿中,至案前迅速稳住身形。案上烛火被他震得猛颤,其本人气息却丝毫不乱,站定后对案前人恭敬道:“公子,家中来信了。”
虽已深夜,案前公子却仍正襟危坐苦读经书。见来人如此慌张,剑眉微皱,一双柳叶眼抬离书本,语气不悦:“先生明令夜晚不得疾行,你慌什么?”
卫子明忙解释道:“是陆离传来的。”
一听这话,案前男子眼中当即添了几分温和,见面前侍读攥着手里竹封,眉眼间满是调笑之意,佯怒道:“还不拿来!”
卫子明见林肃恼了,低头发笑,双手将竹封递上,却见眼前男人嘴角笑意敛去,眼底的温柔逐渐凝成冰霜。
卫子明还没见过眼前之人如此怒极的神态,又不敢讨要信件,便悄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娘娘……”
林肃摇摇头,起身将手中字条就着烛火点了,眼见将字迹烧成灰烬才撂开手。又缓步踱至窗前,窗外明月朗朗,月光映在林肃修长的身形上,更显得君子端方。
林肃沉思一会,偏头看向身旁跟来的卫子明道:“收拾东西,明早我去辞了先生,咱们即刻返京。”
卫子明听了一愣,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今天不是刚说好下月月初动身吗?”
“计划有变。”林肃眼中有些不明的神色,丹唇微抿,却笃定道:“快把东西收拾了,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卫子明跟了林肃有近十年,对自家主子的脾性十分了解。见此也不再多言,抱手一礼后便下去准备了。
房中只剩林肃一人,思至信上内容仍十分气恼,并有些余悸。
都怪自己太过自大,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原以为还得再过两三年,却没想到这么快。
希望一切,都没有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