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再次发问: “属实么?” 长孙无忌叉手:“臣又在围墙的东北、西北各处试过五六次,效果大差不差。” 说到此处,长孙相公不觉心虚,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妹夫——火药动静惊天动地,将郊外的百姓惊得四散奔逃、狂呼不已,险些闹出民变的谣言;要不是今日及时汇报,怕不得吃上魏征魏大夫的一记弹劾。 李二陛下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了。他满脑子萦绕的都是长孙无忌所叙述的那些报告——既然历次实验彼此印证,那么火药的威力可想而知;必然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利器,甚至能彻底改变作战的思路,重新书写兵法的要旨…… 李二毕竟是李二,天策上将仅仅沉吟片刻,便已经想到了这火药的长处与种种弊端——如果一定要填埋、点燃才能发挥绝大威力,那么火药的应用便必然有所局限;鉴于搬运与布置实在麻烦,想要应对突厥那来去如风的骑兵是极为艰难的,但未尝不可以换一个思路…… “这么说来。”李二陛下缓缓道:“这火药多半只能用于攻城。深墙高池,才是它绝佳的战场。” 长孙无忌恭敬俯首:“陛下是指?” “高句丽。”皇帝淡淡道。 长孙无忌微微一愣,随即悚然——陛下素有大志,在秦王时就谋划过攻取高丽,重得汉唐辽东故土,所谓“九瀛大定,唯此一隅”,岂能令金瓯有缺,辜负大一统的盛意?但如此的雄心壮志,登基以后却缄默不言,再未对一人提起,仿佛只是旧日戏言。 自然,长孙无忌深谙陛下的心意,知道这不过是无奈的权宜之计:隋炀帝三征辽东破国亡家,天下黎庶创巨痛深,听到“高句丽”三个字都要胆寒。如若陛下真冒大不韪而提征高丽之事,恐怕朝中谏章如飞,魏征等真是要一头碰死在御座之前了! 皇帝自然不是操切冒进之人,但而今旧事重提,又是何意?今日的话只要半句泄漏,天下立刻就要惊涛骇浪! 李二陛下自然看出了大舅哥的惶恐,于是轻轻摇头: “不必这么张皇失措。朕非浮躁轻薄的亡国之君,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国力?只是稍作提醒,要让诸卿时时以高句丽为念,不得忘战苟安而已。” 他停一停,又轻描淡写道:“休养生息十五年,总该够了。” 长孙无忌轻轻咳嗽一声,心中的忧惧终于稍稍放下,但焦虑与惶恐依旧萦绕脑间。他无视了皇帝给高句丽下的这道死缓通知书,下拜求问: “臣愚钝浅薄,不敢妄议陛下的主张。但不知陛下决意如此坚定,又是因何而来呢?” ——莫不成是哪个幸进的佞臣勾起了皇帝的战意? 虽然长孙相公的措辞极为委婉,但不赞同的意思依旧极为明显。无他,思虑到朝廷中对隋亡旧事那本能的恐惧情绪,做宰相的实在不能不劝阻。 最亲近的大臣犹自如此,更不用提他人了。皇帝沉吟片刻,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递予长孙相公 “与外人无关,朕也并非一时起意,只不过天幕垂示,有所感悟而已。” 长孙无忌微微一愣,随后双手接过绢帛,恭敬展开,抬头赫然是御笔亲书的标题: 【伐高句丽论】 · 不错,这数十日以来,皇帝与长孙皇后反复钻研那本风疾天书,在其中窥探到了更多的天道隐秘。而其中最为注目的,却是天书寥寥不在意的几笔: 【……太宗、高宗朝的征高丽之战皆有阻碍,部分困难便在于皇帝本人不时发作的风疾,极大的干扰了决策能力,拖延了战争进程,对整个唐朝的政治经济局势有重大的影响。】 这应当只是细数“风疾”的恶果,但皇帝却敏锐把握住了关键——什么叫“拖延战争进程”对“政治经济局势”的巨大影响? 高句丽之战到底有什么重大的影响? 皇帝反复品读思虑,隐隐约约像把握住了什么,却始终琢磨不透——李二陛下对高句丽素来关注,但这种热望却出自于天才战略家不可言说的本能;他在模糊中似乎体察到了辽东之地的某种关键与隐患,但这种忧虑却实在太过朦胧含混,实在难以向他人倾吐。也正如此,李二陛下才在朝中保持缄默,纵容大臣们对征伐辽东的恐惧。 ——虽然他每次凝视舆图时,目光都会被那块狭长的半岛吸引,其萦心挂怀之处,甚至在东西突厥以上。某种隐约的本能一直在向皇帝示警,但思来想去,却始终无力说服朝中的汹汹议论。 而今望着这“重大影响”几个字,皇帝沉寂已久的神经终于被激活了——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必然是揭开高句丽困局,揭开自己心中疑惑的关键时机。于是刹那之间热血上头,某种战略的直觉再次发挥功效,皇帝果断消耗来之不易的偏差值,又发出了一条所谓的【直播提问】: 【唐朝皇帝为何要征伐高句丽?】 这一次返回的消息远没有风疾论那样的系统,更像是零零散散,兴之所至的闲谈;皇帝苦心孤诣,删去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寒暄与恭维,才有了这份【伐高句丽论】。 · 长孙相公屏息凝神,仔细阅读这份珍贵的天书: 【问:唐朝皇帝为何要征伐高句丽?】 【答:谢谢大佬的直播提问~但实在不敢在大佬面前班门弄斧啦,只能冒昧说几句自己粗浅的见解。 总的来说,唐朝皇帝征伐高句丽是一个很正常的历史进程,自北魏以来,北齐、北周、隋,但凡据有华北平原的中原王朝,几乎都对高句丽用过兵,所谓吃饭睡觉打高句丽,北人三大乐事也。只不过分裂时多以自卫震慑为主,而一旦中原完成大一统之后,便立刻会对高句丽大举用兵,绝不容彼稍有喘息。 ——当然,广大帝是在高句丽翻了大车,但这不代表唐朝就要因此裹足不前。毕竟中原王朝人人都打高句丽,唯一一个不打的未免显得异类,到九泉下也要被大家排挤孤立。 事实也正是如此。自太宗高宗自武皇玄宗,几代人都和高句丽磕上了,老子打了儿子打,老公打了媳妇打,奶奶打了孙子打,不仅要犁庭扫穴,更要斩草除根,绝不容许高句丽地区出现一丁点的威胁。】 默读到此处,长孙无忌不由微微一呆。大概是被天音调笑得有些麻木不仁,什么“吃饭睡觉打高句丽”的三大乐事他倒不甚在乎(虽然“不打高句丽会被排挤”的妙论仍旧让人绷不住),唯一好奇的却是那个“武皇”。 ——武皇?谁是武皇?武是谥号吗? 老公打了媳妇打……谁是“媳妇”?莫不成是太后摄政,坚持对高句丽用兵? 他百思不解,继续读了下去: 【当然,如果真要解释的话,连续几代皇帝与高句丽死磕,自然有极大的缘由。以up主的浅薄,当然不敢讨论这么深的话题,所能重复的,只有太宗皇帝的原话: “今若不取,必为后世子孙忧” 太宗皇帝说这句话时是贞观十九年,中国强盛,四夷宾服,高句丽畏唐如虎,侍奉朝贡从无差错,温顺得就像绵羊。正因如此,大臣们才对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