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将将露出云层的时候,新娘家二层的露天阳台上,一只手突然扒住了阳台的围栏。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咚”的轻响,像石子投入湖中时激起的小小波动。紧接着和也翻过围栏,轻巧落地,起身时拎起跟四脚朝天的翻盖王八一样的富冈义勇。
“没摔傻吧?还能站起来吗?”和也问他。
她其实有收着力气,跟堆雪人的时候小心插在鼻子上的那根胡萝卜一样。但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再加上富冈义勇一直躺在地上不起来,和也反而一时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真的力气太大把人摔坏了。
所幸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富冈义勇站起来后对着和也摇摇头,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和也这才想起来刚才在爬上来之前,她随口对富冈义勇说不要出声。但她那个时候只是想着小孩子麻烦,身娇肉贵的磕了碰了都要嚎一嗓子彰显一下存在感,虽然富冈义勇从来没那样做过,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说了。
或许在心底里她仍然认为人类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例外。
然后这个倔小孩当了真,像神社参道上终年伫立的狛犬,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心态坚持要跟她一条道走到黑,那双从未被罪恶沾染的眼瞳里,和也看到了自己的谎言与虚伪。
如果富冈义勇会生气到跳脚,会破口大骂,会扬言要动手跟她打一架,甚至尝试要报复回来,和也都只会毫无负担的觉得好玩,然后下一次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捉弄。
她生命里可以随心所欲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才不至于同化成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可是富冈义勇什么都没有做。
他太沉默了。
他只会沉默地听着,附和着,遇到好奇的地方问着。在得知自己被骗以后也只是短暂的失落一下,然后在她下一次满嘴跑火车的时候依旧毫无保留的全盘接受,一如既往的相信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和也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住在七角山的时候,某天跟人打架的过程里她不小心烧坏了那人的御守,针线缝制的小玩意儿烧掉了一个角,剩下的部分也变得黑黢黢的。向来跟她不对付的家伙破天荒的没有跟她再吵,而是一下子哭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对方直接跑开了。
她当时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无聊,但内心又有些心虚,毕竟是她先找的茬,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那时其实有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事,但一想到对方是她讨厌的人类,她便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索性她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当做自己的秘密。后来一连大半个月那人都没再出现过,还是之后过来七角山串门的炎君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她不想对一目连和炎君说谎,只好把经过全盘托出。
说起来,那还是和也第一次见一目连生气。温和的人生起气来是很恐怖的,炎君看情况不对像给她求情,结果就是被成功转移战火,跟她一起做了对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好孩子,你可真厉害,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道连君也会生气,毕竟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高天原这么多家伙从来没给人吵过架红过脸……”炎君后来下山的时候跟她咬耳朵,“其他的就算了,居然批评我的教育方式?本座讨厌人类多年,没一把火处理干净那是本座仁慈,这居然也算惯着?真是不可理喻……”
见和也突然停在原地不走,炎君随即噤声,挠挠头清清嗓子给自己找补:“那什么……我可不是在说连君坏话。连君这个人吧,就是是非太分明了,小古板一个,在高天原的时候就这样。他凶你可不是真的讨厌你啊,他就是就事论事,要知道你在他眼里可一直都是好孩子,这一点不用怀疑。再说了,有本座在,别说是烧坏了,就算是烧成灰了本座也能给你恢复原样,不必担心。”
之后她跟炎君趴在那人家的墙头上,在女仆们的闲言碎语中听说,他们家小少爷最珍视的母亲的遗物不知道为什么烧坏了,为此小少爷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都不出门了。
知道消息的时候和也只觉得心像是突然被攥紧了一样。她虽然从来没见过母亲,也没有什么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但她知道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小松丸一直珍惜的,母亲留给她的那颗特别像橡果的石头一样。
她闯祸了。
“一目连是对的……”和也趴在墙边,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很小,“是我做错了。”
那种心情和现在是一样的。
是很突然的一种,做错了事情的无措感。
“……你做得很好。”和也伸出手又后缩了一下,像是内心在挣扎拉扯。但她最后还是将手放在富冈义勇头顶,然后缓缓揉了揉,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
她看到富冈义勇眼睛慢慢睁大,里面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色彩。和也很难去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目连送给她的那只刚睁眼不久的幼犬,睁着湿漉漉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光滑如镜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像是要用一生去记住她。
的场虽然慢一步才翻上阳台,但他耳聪目明,自然也没错过和也的那句“你做得很好”。
心心念念的话在别人的嘴里听到,尤其是与他立场相对的半妖,的场的心情有些复杂。
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妖怪常用的蛊惑人心的卑鄙手段,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惜搭上性命也要与妖怪为伍。但感情上他内心又有些许隐秘的期待,就像每一个生日到来前的夜晚,他都缩在被子里期待幛子门上能映射出他想象中的那道身影。
那一刻,的场向来坚定的心突然产生了动摇。临行前坚定要寻找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强大力量的目的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你做得很好”。
一股寒气顺着的场的后背向上升腾,他猛地回神意识到,他刚刚似乎也在被无意识的蛊惑。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门上没有结界,直接进去就行。”和也率先打破僵局,她伸手在正愣神的的场面前晃了晃,然后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