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血肉中诞生的人偶,信使与天平,与生俱来的能力者。
总会有人笑着说,看哪,上帝不小心把完整的灵魂切成了两半。
克里斯从记事起便看着弟弟在庭院高举比身体庞大数倍的重物玩耍,自己只能被关在房间里与小兔子为伍。
他抚摸它的脊背,安慰它的恐惧,却听不到它心灵的声音。
“世家出生的向导潜力甚至还不如杂种,真是彻头彻尾的笑话!我迄今为止付出的一切全部都被你浪费了,你的血脉根本毫无价值!”
父亲又在大喊大叫,甚至动起了手。
母亲很害怕,害怕得快要死了。
弟弟在哭,他在发抖。克里斯抬手轻轻抚摸着缩进他怀里的贝伦斯,就像抚摸兔子那样温柔。
人们总是期盼完美的守护者降临,并非两个需要彼此依靠的残次品,更何况其中一个几乎一无是处。
思维灵敏的向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克里斯选择捂住耳朵,藏进角落,书本里的故事和小兔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还有母亲,那个懦弱又疯狂的女人,唯一在乎过克里斯的家人。
可是父亲的眼睛就像刀一样锋利——母亲生病了,她掐死了他的兔子,撕掉了所有的书。
克里斯渐渐从冰冷的地板上苏醒过来,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鲜血几乎糊满了视线。
没关系,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母亲是爱我的,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克里斯颤抖着将僵硬的小兔子抱进怀里,他必须听话、顺从,才有可能活下去。
她还会抱着我念诗吗?她还会亲吻我吗?她还会……
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而躲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贝伦斯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如果兄长比自己强大,如果他无法满足双亲的期待……贝伦斯根本不敢想象迎接自己的会是何等悲惨的未来。
在吸引力的两个极端之间,贝伦斯最终选择向恐惧屈服。他从母亲手中接过皮鞭和烙铁,向她展示了自己的“忠诚”——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克里斯带着所有的恐惧和软弱死去,这样他就能成为唯一的,“完美”的作品。
贝伦斯憎恨那双能看穿他怯懦的眼睛,那自始至终仿佛拒万物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明明只是个被厌恶的废物而已,明明应该跪在地上求饶才对,明明……他缓缓将失去意识的克里斯抱进怀里,混杂薄荷香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他不明白这份贪恋源于何处,自己好像已经疯了。
就像被推落高处的玻璃花,迟早都要摔成碎片。
所以当某天母亲命令家仆拿白布层层遮盖兄长的房间时,贝伦斯的内心仿佛解开了一道堪比死亡的枷锁。
“他死了吗,妈妈?”
“他不会再回来了。”
忘记他吧。贝伦斯安慰自己——这就是弱者应得的结局,这就是我所期盼的结局。
克里斯记得那天雨很大,卡车沿着路途颠簸,陌生的男人递给他食物,为他包扎伤口,然后把他交给了另一群人。
人偶必须听话才能活命。克里斯跟随他们前往一个个满是枪声和炮火的地方,目睹生命消逝居然变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他的工作就是没日没夜地给哨兵做疏导,无处可逃,也没有能力逃跑。
此后数年里,克里斯一直在陌生的地界之间辗转,同伴换了一批又一批,有时他能分到更多的食物和水,有时却只能被锁链拴在阴暗的角落里。可无论被如何对待,为了免受更多皮肉之苦,他都只是沉默着接受。
直到某刻哀嚎和血色几乎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危险的声音一天天逼近,哨兵们讨论着绝地反击的对策,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克里斯身上。
“你想通过结合开发他的能力……可是没有契合度作参考,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换个哨兵再试试呗。”
克里斯想要逃跑,却被哨兵一把抓住脖子摁倒在地,积压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痛苦瞬间崩裂,他只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
等克里斯从破碎的理智中恢复意识时,他的身上裹着一件棉衣,正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上一次身体觉得温暖是什么时候呢?
“诶诶,这孩子醒了,鲁伊,鲁伊!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只是被吓坏了,又不是什么怪物。”抱着克里斯的青年闻言调整了一下手臂,好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就好那就好,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
“肖恩。”
鲁伊使了个眼色,一旁名叫肖恩的少年乖乖闭上了嘴。
“别害怕,孩子。”青年低头笑了笑,夜色下就像明月般温和。
“已经没事了。”
强制休眠断断续续了一个月,克里斯最后是在北欧驻地的病房里醒过来的。这期间鲁伊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给他食物和衣服,帮他剪短头发,而他只知道乖乖听从鲁伊的安排,就像人偶娃娃一样安静又顺从。
“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莫奇,先生。”
鲁伊微微一惊,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这样啊……那我以后就叫你克里斯好了,我叫亚利·鲁伊,和你一样,是个向导。”
“是,先生。”
“那些战争疯子都死光了,你待在这里很安全。”
克里斯的回答一如既往:“是,先生。”
鲁伊叹了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同情:“我不是你的主人,克里斯。”
“是。”
“任何人都不会再是你的主人了。”
克里斯的神情难得展现出些许诧异,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鲁伊。
“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会再是你的主人了。”鲁伊轻轻握住克里斯的手,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始终蜷缩在床脚的小蛇终于慢慢探出头,看到一只白鹦鹉静静停在不远处。
“是……我明白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