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摆臂,不让他再碰。
霍决笑起来,懒洋洋地抖了抖雪。
时闻歪在那儿不动了,可能有点晕,抽剩三分之一的长度,差点烫到手指。
霍决顺势将她的烟掐了,低声问:“发呆想什么?”
“想——”时闻也不恼,乖乖地嗅了嗅指尖残留的烟味,“我们以前讨论过的一个问题。”
忘记一个人,究竟是先忘记他的样子,还是先忘记他的声音?
时闻想了一下时鹤林,分明还记得清楚模样,可是声音早已模糊了。
又想了一下霍赟。
发现自己忘掉许多他说过的话。
迟了很多年,她终于认同霍决的观点,大方恭喜他:“好像你说的是对的,你赢啦。”
霍决看起来漠不关心,没有多少获胜的喜悦。他本来就没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赢她,也不想有朝一日她真的体会出其中区别。
她哭成这样,仍安安静静的,没有片刻狼狈哽咽。只是泪珠盈睫,怕冻成了霜,看得人心烦。
霍决没忍住,伸手替她拭泪。
时闻出乎意料地没躲,眼睛向上看,颊边复又滚下眼泪。
“唔好喊了。”
霍决声音低低的,生硬而冷冽,隐隐又似烧过一滩暗火。
这是她小时候教他,他学会的第一句白话。
——唔好喊了。
——不要哭了。
微微粗砺的指腹擦过那枚小小泪痣,故意用了力气,将她眼角揉得越来越红。
时闻不合时宜地,想起时鹤林曾经入乡随俗带她去算命。卜卦的道士净挑好话讲,哄这对衣着光鲜的父女高兴,夸这痣的位置生得正正好,预示正印桃花入命,今生家庭事业顺遂。
后来时鹤林不在了,时闻独自拖着大包小包从天桥经过。随地摆摊的白胡子揽她生意,又头头是道讲这痣坏了好运,说她“一生流水,孤星入命”,劝她赶紧花钱消灾改命。
一时有一时的说法。
但其实时闻哪一样都不信。
“我知,喊都冇用。”
[我知道,哭也没用。]
她定定地坐在雪中,面庞在他手中微颤。像落巢的小鸟。漂亮、脆弱,不堪一握。
霍决眼睛像蒙了一层黑雾,一瞬不瞬看着她。
“好挂住佢?”
[很想他?]
他压低眉眼,意味不明地问,几乎有些刻薄的意味。
霍氏兄弟同父异母。
除去遗传自父亲的高大身型,面容、气质其实生得并不相似。
霍赟单眼皮,眉目疏朗,不急不缓。平日里不爱笑,难得笑起来,便如幽谷流风。
霍决整个人则写满攻击性。他母亲混有欧洲血统,令他五官立体深邃远胜常人。尤其是那对桃花眼,看似多情,笑起来却没有半分温度,投过来的目光像没有鞘的刀刃,又冷又邪气。
但他们兄弟二人的声音很像。
尤其是在讲粤语时,那种沙哑的颗粒度与慵懒的尾调,压低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时闻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攥住他手腕,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软绵绵的掌心被那串白奇楠硌得生疼。分不清究竟是要将他拉近,还是要将他推开。
霍决笑了。
“又玩我。”
[又耍我。]
像是责备,又像自言自语。他“啧”一声,不耐烦地换了只手,用那道崎岖的疤掐住她面颊。
他的表情漫不经心,颈侧却能看出格外明显的青筋跳动,下颌骨也绷得很紧,有种竭力不表现出情绪的感觉。
“我冇所谓,不过你今次记得望真啲。”
[我无所谓,不过你这次记得看清楚些。]
吻取代手指,并不温柔地,落在她的泪痣上。
时闻慢慢闭上眼睛,有滚烫的眼泪不断涌出来,又被人不断粗暴吻去。
雪落得很沉,铺张而不虚伪,来不及化开就沉入了她的身体。
即便是在寒冷深冬,拂晓也很短,经不住等,也经不起消耗。
这一天温度很低,日出是暗粉色的。雪山松林,银河篝火,美得如同一场苦心构筑的梦。
在又一个冬天过去之前,在安城最冷的一天,时闻和霍决就这么仓促地聚散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