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
我恍然发觉她与黄昏是如此相配,足以焚烧整个白日。
所以我牵起她的手,在心底隐秘地希望她能烧尽我的黑夜,烧尽我的荒原,最后连我也烧为灰烬。
那一定是此生最为温暖的时刻,我虔诚地盼望着。
当然,津轻没有那样做。
从十六岁开始,我和她能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说起那么聪明,却连翘班都不会。……其实我知道,她堆成山的工作里至少有一半都应该是属于我的,她被动或主动地替我加完所有的班,我才有闲心泡在酒吧同织田作和安吾侃天说地,安吾也曾为此骂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我并不想为自己辩护,很久以前我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做人有多失败这一事实了。只是如今回想起来,我那时应该是希望津轻能拒绝的,最好忍无可忍地把那些工作甩到我脸再大发一顿脾气,这样我就有正当理由跟她耍赖、装可怜,然后把她拐到Lupin四个人一起喝酒,或者不去Lupin,去其它地方,哪里都可以,只要让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身边,和从前一样。
从前……啊,从前。
人生果然是往事不可追。
说起来,津轻也应该是在那一年才开始喝酒的。
那天我正在同森先生汇报龙头抗争的后续事务,结束时他突然叫住我问到,
“太宰君,最近好像没看到你和小津轻在一起啊,难道是又闹什么矛盾了?需要我帮忙安排任务吗?”
我讨厌老板,更讨厌一脸八卦却明显不怀好意的萝莉控。
“没有,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工作负重吧,□□难道不该完善一下自己的未成年劳保法吗?”
“原来如此,不过没闹矛盾就好,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小津轻要去欧洲几年而心怀不满呢,两人相亲相爱真是太好了。”
……
“嗯?怎么这副表情?难道……小津轻还没告诉你这件事吗?这可真是……”
我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森鸥外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什么,是别有用心还是单纯取乐,无论哪种目的,我想他已经达到了。
我记得自己从那个下午就开始报复一般地惹事生非,虽然糟糕程度跟我平时犯的事不相上下。我承认,我的行为跟小学男生扯女生辫子一样幼稚,但我不是为了引起津轻的注意,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劝说自己相信她的时间。
我想起津轻第一次拉着我去酒吧的时候,非常豪气地按着酒单点了一大堆,我还以为她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酒豪属性,结果没几杯就开始昏昏沉沉地抱着我说胡话,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揪着我的衣领喊要看烟花。
“你还真是喜欢一些短暂又脆弱的东西。”
我费力地把她从沙发转移到背上,很久没感受到这么麻烦的时刻,差点都让我忘记了她曾经是个多么不安分的小屁孩。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被酒气熏红的脸和蓬乱的长发一起蹭我的颈窝,
“不是……不是……治才不是……短暂的……不是……”
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要顶嘴,生怕我不会把她丢在大街上。
“啊!是烟花!快去看烟花!我要看烟花……嗝!”
她指着天边飞过的一架飞机又开始乱动,仿佛那飞机是她阔别已久的情人,我搂着她的双膝将她颠了颠,嘴里敷衍道,
“知道了知道了,安分点……!也不许咬我!”
她哼哼唧唧地安静下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后颈,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记忆中津轻很喜欢将头靠在我的背上,就像路边的野猫玩叠叠乐,她乐此不疲。之前也说过了,她并不重,甚至算得上瘦弱,可每次她靠过来,却总能压弯我的脊梁。
我已经忘记津轻上一次这样靠过来是什么时候了。
“我给你——说个秘密——”
醉鬼又开始了。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充满酒味的悄悄话。
“我嗝!这可是专门瞒着治的,你也要保密——”
已经神智不清了。
“我们……有家了——唔嘿嘿……要保密,治……”
津轻置办房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那是位于根岸线西侧的一间公寓,两室一厅,采光很好,价格自然也十分“漂亮”。
我从没有设想过和津轻一起生活的房子会是什么样,非要让我描述的话,我想至少会有好闻的香气。比如清晨的空气,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和植物,茶几上没收好的果酱,她干燥的头发,柑橘味的沐浴露……其实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但我更喜欢她睁眼就能看到阳光落在被子上。
逼仄的集装箱养不活绿植。
那个六月我几乎跑遍了整个横滨的烟花店,我从不知道这种只能在夜晚绽放的短暂之花有那么多种类,燃放时如夏日般绚烂。
布置好一切后,我便沉入最常去的那条河等着津轻将我拉上岸,我知道她从不会迟到。
在无数的自杀方法论中,入水应该算我最喜欢的方式之一。河水是冷的,太阳的长发落在水面上总是散成网状,窒息感让大脑变得一片空白,随波逐流不会被谴责,而变得理所当然。
被拉上来的时候,总会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在余晖下牵住我湿透的衣袖,手指伸进我的发间,我便无法抗拒地向她低头。
吻或许是从我开始的,我知道她会带着我走。
她的手环住我的腰,然后沿着脊背攀上肩膀,我有时难以想象这样纤细的手臂如何一次次将我拉离死亡,但这感觉不坏。
夜晚为一切失控都打上暧昧的掩护,我毫无心情去观赏她准备许久的房屋,只想在绀蓝色的月光中与她沉入深海。于是我亲吻她,拥抱她,如同被捕捞前紧紧相依的鱼群。
她的灵魂是暖的,烧着一团火。
所以她的嘴唇是烫的,身体也是烫的,我甚至觉得自己就会这样融化掉,成为她的一部分。如果此刻就是幸福的顶点,为何神明不让我就此死去?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听到她的喘息,在幻灭般的快乐中她是唯一能被感受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