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周年,逢十逢百的纪念日,总是格外隆重。最近郑老爷频繁会见老友,上门拜访的人明显多起来。郑夫人霍美洁则流连美容院,珠宝店,高定店,诸如此类。 庆典是正式场合,光鲜亮相必不可少。 陈文港成年时定制过一套晚礼服,用以应对此类场合。定制西装通常留有放量,以备穿着者随岁月流逝身材发福。他瘦倒一直是瘦的,但这两年身量还在成长,又高了个三四厘米。 他在店里量了新的尺寸。老师傅委婉向他说明,这次再怎么放,裤长也勉勉强强了。 若讲究到每个细节,以重做一身为宜。然而一身高定价格不菲,恐怕能达六位数,完成周期又需两周到几个月不等。 陈文港犹豫片刻,也委婉表示下次再说,这次还是改原来的衣服就行了。 然而两三天后,店里的人就又给陈文港打电话,请他去试白坯,选面料。 “上次不是溅了你一身水吗?”霍念生在电话里解释,“这算赔礼道歉。” 陈文港在学校见到霍念生的助理Anda,对方等他下课,开车接他去店里。 此时她看陈文港的眼神还是个陌生人,最多觉得这是老板想泡的对象。 陈文港温和地向她道谢,Anda面对他的笑容时有所怔忪。 她有些疑惑地端量他片刻,确信脑海中没有跟这个年轻人打过交道的印象。 两人客套礼貌地握了握手。 这是他们这辈子的第一次相见。 毫无疑问霍念生是擅作主张。说实话Anda最开始也有犹豫。直到见过陈文港,方隐隐摸到,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他对霍念生有一种近乎无底线的包容,仿佛霍念生做什么都不能惹出他的脾气。 既然如此,这就只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趣了。 她见到的不是真正二十岁的陈文港。 年轻的时候要讲自尊,所有尊严维系在一个敏感的平衡点上,仿佛多染一点铜臭、被别人多说一句拜金就不堪重负。直到过尽千帆,道尽途穷,终究他对霍念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霍念生也把能给的都给过他了。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所有人对他的警告也都不是错,霍念生的底色是一片混沌。 可难道陈文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没准才是知道最清楚的那一个。 陈文港的礼服解决了,之后郑宝秋找了一个下午,拽他陪自己去试新的裙子。 男士礼服款式大差不差,可以一套来回穿着,每次更换配饰即可。 时尚界和社交圈对女士要苛求许多。 宴会礼仪没有明文规定一条裙子不能穿两次,但始终会被视为不郑重。越隆重的场合,越在有钱人之间,攀比风气越为严重。风气如此,没多少人能完全潇洒地跳出藩篱。 郑宝秋定了一条香槟金的礼服,裙摆上缀了大朵的缎带玫瑰。 陈文港从小到大对陪她挑礼服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这些高档礼服美则美矣,上面往往使用各种刺绣、薄纱、手工花边,清洗和熨烫就变成很不容易的工作。 它们从设计阶段就几乎不考虑后续保养问题,只管怎么绚丽怎么来。 这是昙花一现的消耗品。 出门的时候,郑宝秋却悄悄对陈文港说:“其实我上次在这家店里遇到大姐。她……” 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她好像想问店员能不能借礼服,但是被拒绝了。” 陈文港也低声问:“她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 郑宝秋摇头:“她怎么会跟我开口。可惜我的衣服她穿不了,不然可以把我这身给她。” 这姑娘依然敏感而体贴。 郑冬晴作为郑家长女,几年前嫁给自己的大学同学。当初她是自由恋爱,郑秉义虽然不甚满意,还是遂了女儿的意。姐夫项豪出身小康之家,后来自己做生意,经营一家货代公司。 郑冬晴婚后经济与娘家分割。如今她不愿花高昂的价格定制一套礼服,或者至少买一身奢牌成衣,或许说明他们夫妻经济状况不那么理想。当然,穷绝对谈不上。 应该是处于仍过得比一般人好的水平,只是无可避免掉出了这个圈层。 但她身上还有家族信托,以及各种理财分红,本不应该落魄至此。 作为家里的老幺,郑宝秋不适合开口,便把这事推到陈文港头上。 陈文港叹气,去了郑秉义的书房。 郑秉义并非对长女毫不关心,只是不会注意这么多细枝末节,听罢表示知道了。 在陈文港出门前,又被郑秉义叫住:“你何世伯去了国外,但到时何家会有小辈出席。” 他没有明说是何宛心还是何家骏,还是两者都来,更没有说什么意思。 陈文港却不多问,只管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郑秉义是满意的。他打开抽屉翻了翻,把一把雷克萨斯的钥匙放到他手里:“这段时间茂勋长进很快,我都看得到。这车你自己用,已经停在车库里了,有时间你开出去试试。” 陈文港待要拒绝。 郑秉义说:“拿着,早就该给你配的。你以前说用不着,现在出门没个工具总不方便。” 转头管家林伯拿了几份文件给陈文港签,这辆车直接买在他名下。 与此同时,霍念生送的那身晚礼服,店里派人送到郑家。 这次再试穿的时候,陈文港才发现衣服领底绣了字。 定制西装,要么绣自己的名字,要么绣配偶的名字。 他的衣服上却赫然绣着霍念生的姓名缩写。 对此陈文港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挂回防尘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