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借着灯光在观察堂屋,感觉这是类似于城市人的客厅,只不过还兼着餐厅的功能。屋子里的陈设古朴,没有字画,却在四周的墙上贴着印有好几个年份的多张画历,从一九九几年一直到现在,偶尔也会缺一些年份,估计贴得不牢掉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画历上大多是一些美女,偶有几张送财童子年画之类。而堂屋正中对着大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个约一米宽,一点五米长的大相框,里面贴满了照片,有黑白的,更多是彩色的,其中一张跟大明星照片类似的美女照片吸引住了野人的目光。
“金大爷,那个美女是谁,你家咋把电影明星的照片贴进相框?”野人看着那美女,心便不规则地乱跳起来,咚咚咚的,像有人在他的肚子里跳舞。
金道河便扭过头,瞟了一眼镜框里那张最醒目的照片说:“啥子电影明星,我的宝贝独女金喜儿,10年前在广东顺德打工时照回来的,如今已经结婚,我的外孙都5岁了,在顺德乐从镇上幼儿园呢。”说完,金道河侧着身子指了指女儿玉照下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说,“这是他们一年前给我寄回来的全家福,瞧我的外孙,长得虎头虎脑的,比他妈妈还漂亮还好看。”
野人是比较近视的,没敢戴眼镜,没有谁见过戴眼镜的流浪汉。他便站了起来,走到相框下面,仔细地欣赏着,当然,他主要看的还是金喜儿,这女人他好像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照片用了美颜,但金喜儿前凸后翘的身材还是在照片里喷薄而出,脸耐看,身材更容得下细品。可惜明花不光有主,还有了一个“拖油瓶”,没野人什么事了。在把目光从相框上撤回前,野人顺便瞟了一眼三口之家的男主人,顿时眉头一锁,这人的长相非常不好,根据野人多年前对易经和相术的研究,他觉得这男人是短命相,人中短而平,几乎没有。印堂黑而暗,眉毛短秃,目光无神,怎么看,都不容易活过四十岁。野人吃了一惊,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可这一切都指向了言之凿凿的相书结论,一般人符合一条,都凶多吉少,而这人竟然符合全部要素。
野人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不想一上门就看出善良的金大爷家会弄出悲剧来。这样,很没有道德。再说了,相术和易经太玄奥,研究的人多,弄懂的人少,在生活中能预测准的更少,只当是闹着玩的吧。不然的话,他野人变成今天这种非人非鬼的样子,是不是早就能预测出来并加以防备呢?
“你女儿真漂亮,比明星还漂亮,你的外孙也当真长得虎头虎脑的,今后长大了一定能做大官。而你的女婿许是照相时,工作比较繁重,有些疲惫,但英气逼人,也算帅哥一枚,和你女儿结合,可谓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一对玉人儿双璧合一,琴瑟和谐,令耳这样的光棍羡慕呀。”野人显然说的是恭维话,半真半假,真实的想法,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来。谎言永远比真话好听。
金大爷自是爽朗地笑了,他其实对自己的女婿牛才并不满意,但女儿在顺德打工时认识的,牛才也是西充人,双凤的,离高院不远,不撤区时,双凤区还管着高院乡呢。如今老子儿子平级,都成镇了。区划上有渊源,婚姻上便有优势。可是,金道河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就长得跟笔笔儿画的一样,要盖过几弯几岭,是出了名的盖面菜,如果能读书,考上大学的话,说不定能嫁进豪门,至少也能嫁个教书匠之类,吃国家粮端铁饭碗的人。没想到,让牛才那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么漂亮的女子竟然嫁给一个打工仔,不管咋说,金道河和他的老伴王三娘都非常不满意,但现在的年轻人认识了就上床,生米很快就变成了熟饭,要不了多久,娃娃就装进肚皮了,不接婚还能咋整,爹妈反对也没有用。何况他们领证后才通知的二老,回家办酒席时,女儿金喜儿的肚子都有些出怀的,再不结婚,那娃娃都快生出来了。
没办法,不喜欢也得认这个女婿了,穷就穷点吧,只是打工就打工嘛,竟然还想在广东安家,似乎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只是,女儿金喜儿未结婚前还把每年挣的钱全都汇了回来,于是,二老就把以前的土墙房子推倒跟村里其他人一样修了楼房。女儿虽然嫁了出去,女婿在双凤也修了楼房,但让二老改善了居住条件,这个女儿也不算白养。只是外孙都5岁了,只1岁时回土弯村一次,如今都不知长多高了。每回通电话,那小子都操着流利的普通话,问外公说的是什么了。臭小子竟然不会说土弯村的话了,长此以往,土弯村于他来说,已经连个符号都不是了。这咋行,农民的后代,整得不像农民了,如果读不得书,难道世世代代都在城里打烂临工,永远不回到土地上来?全国人民都不球种地了,今后城里人赚再多的钱又有啥用,吃锤子吃铲铲吃个球吗?
金道河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反正各人管各人的事,他们这一代随时准备入土为安,这楼房这土地没人管没人种也跟他们没球得关系了。
二人又摆了一会儿闲龙门阵,王三娘就在厨房里喊:“问你,水烧热了,叫客人过来洗脸吧。”王三娘没读过书,只在解放后的扫盲班里混过几天,勉强能认钱,但对自己的丈夫很尊重,从来不喊名字,结婚后没多久,竟然因为经常会问这问拿,就把自家男人称呼成了“问你”。有些像老蒋和老宋互称“打令”一样。表示亲热和恩爱的意思。
金道河却不称王三娘问你,他没啥好问她的。他上过完小,学过端工,唱得来川戏,写的毛笔字还能贴到自家柱头上当春联。
他称他的老伴为婆娘,后面那个字读一声,简单粗暴,但充满爱意。只有渔夫生气的时候才称呼自己的老婆桑娜为“婆娘,你疯了吗?”
“老陕,走,进厨房洗热水脸,再换一身干净衣裳。”金道河说完站了起来。
野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一起走进旁边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