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院场第一媒婆王婆子让到堂屋里坐下,金道河便赶紧吩咐王三娘:“婆娘,赶紧给王婆婆烧茶来,这可是稀客呢,都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了。”
正在厨房里宰猪草的王三娘,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看到是王媒婆上门了,她自然也明白了好几分,自家女儿的条件,当妈的当然清楚。而李天棒王三娘也是见过的,每回去高院场,不是看到牛皮哄哄的李天棒提着茶壶,在街上大着嗓门吆五喝六,屁股后面永远有一群跟他混吃混喝的帮闲二球货,就是听到关于他的各种歪门邪道的传说。此人已经53岁,打石匠出生,后来承包工程搞建筑发迹,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得越发膀大腰圆,秃顶,五官有点扭曲,□□眼睛,断节鼻梁,鲤鱼嘴巴,下巴上有几根稀疏的长胡子,黄黄的,好像从来没有清洗过,肚皮挺得像怀胎十月却永远生不下来的孕妇,这副尊容都快赶上阎王殿里的恶鬼了,但他偏偏要讲斯文,只有秋垭庙小学文化的他,只要不上工地,平时在街上出现时却最喜欢戴一个黑框眼镜,大多数时候没有镜片的那种,看上去好像在模仿一个教书匠。王三娘看到他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句话:“撞到他妈的鬼了,推屎爬戴眼镜——假装啥子斯文嘛!”但是这家伙是整个高院场的首富,钱多得起告告,经常开着一辆黑色宝马车,高院场只有这么一辆,听说要管一百多万,每次他关车门的时候,几乎大半条街都能听到关门声,好像那车是他捡来的一样。而且这还不算,听说城里官老爷的丰田本田车上都贴有“公务用车”四个字,开到哪里都显得要不完的样子,于是,他也在高院场照着颜色样式打印了两张,在宝马车的两侧也贴上“公务用车”,这样,用他的话说,开这么好的“公务车”到西充城头办事,便弄不清他的来头,没人敢惹。这家伙装逼已经装出紧跟时代的超级水平来了。
现在这么一个恶鬼一样的家伙居然像狗一样嗅到自家宝贝女儿的气味儿找上门来了。
王三娘自是反对的,再说了,只要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野人已经跟金喜儿耍上朋友了,一个是标致的青头小伙,还没结过婚,勤劳肯干,愿做上门女婿,家里所有胀笨下力的活路都是野人在干,虽然始终弄不清野人的真名和来历,但都这么些日子了,愣是没发现野人有什么坏心眼。这样的好女婿,就是打着灯笼火把也不容易找到,比以前那个只知打烂临工的牛才强多了。
所以,王三娘便用装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议,任金道河在堂屋里怎么喊,她就是不答应,反而把宰猪草的“咚咚”声提高了几个分贝。金道河听明白了,王三娘不喜欢李天棒,对他收下李天棒送来的礼品自然也反对。其实,金道河也不喜欢李天棒,要是让自家如花似玉的金喜儿往李天棒的身边一站,那真的应了那句俗语——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用年轻人的话说,那就是一窝玉白菜,让大黑猪给拱了。可是,这年头,男人不是看长相,也不是看年龄,而是看钱包。谁的钱包像赖疙宝鼓气,谁就可以牛皮哄哄目空一切走路属螃蟹。虽然野人长得俊,年轻,又听话又勤快,跟喜儿结婚后,可以长期留在二老的身边照顾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但野人来路不明,这个就算不重要,但是个穷光蛋,这个很重要,男人没钱,连野狗都不如。不是走投无路,他怎么会赖在金道河家不走呢?而喜儿若嫁给李天棒别的不说,五粮液茅台泸州老窖,他金道河想啥时候喝就啥时候都有,至于高院场和西充城头的馆子,他金道河想吃哪家吃哪家,吃完后嘴巴一抹,叫记到天棒的账上,他到时候一堆付。这一点是金道河最喜欢的,他这一辈子没有别的爱好,只有一个吃字,是村里资深老吃货,如果让他不节制放开敞马吃,家里就是堆着金山,他也能吃垮。可是因为没有多少钱,那美酒佳肴便是他一生的梦想和追求。可现在都快入土的人了,这个梦想仍旧没有实现。喜儿虽说也算百万富婆了,但那女娃子比他妈还抠还叙杀,钱捏得梆紧,生害怕他老爹花她一分,好不容易一起去赶个高院场,金道河喊了十多遍“饿球了”,才终于让她请吃了一顿,不过,只点了一碗肥肠汤一盘回锅肉,其余的都是素菜了,别的好菜贵菜硬是碰都不碰,他本来想喝点枸杞酒的,也让喜女娃子一句话给顶回去了,“在屋头还没有喝够,跑到街上来喝,一会喝醉了,难不成让野人把你背回去?”狗日的女娃子,舍不得花钱给老子明说,老子52度的高粱酒都可以喝三斤的量,啥子时候喝醉过?
因此,不管,王三娘是否反对,也不管喜儿和野人是否暗订终生,金道河看到五粮液口水就流出来了,为了美酒,让李天棒成为自家新任女婿,金道河是坚决同意的。
所以,王三娘喊不动,金道河便自己动手,提来温水瓶,拿来杯子,还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喝的马边绿茶拿出来,用食中拇三指拈了一小撮丢到王媒婆和自己的杯子里,冲上滚开水,那茶的香气便氤氲在了整个楼房里。
茶总算泡起了,宾主也落了座。王媒婆开始舞动如簧之舌,仍旧宝刀不老,套路也用得娴熟:“李天棒李老板,想必金大爷没有见过,也是听说过的。在我们高院场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跺一跺脚,那猪市垭口上的三根黄葛树都要抖三抖的,就算到了西充城头,那县大老爷都要给他面子。他屋头钞票堆如山,半个高院场的门市都是他家的,他今后就是不承包工程了,光收租子也吃不完穿不尽,你家喜儿若是嫁过去了,那就等于嫁到金窝钱窝里了,想穿啥买啥,只讲江湖漂亮,不讲钱多钱少,比你现在喝口水都容易。”
金道河听到这儿当真喝了一口茶,这世上最简单的事,的确就是喝一口水了。润了喉,金道河的嗓音本来就洪亮,现在则更加声若宏钟了。他说:“李天棒李老板我是见过的,有一回他在街上散烟,我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他就顺便散一支给我,我一看是中华烟,听说很贵的,一包烟能买几斤猪肉。我拿回来放在鼻子上闻了好几天,舍不得抽,后来都有些生霉了,我才赶紧把它点来吸进肚子了,每冒一股烟烟儿就是几块钱呀,大老板财大气粗,就是舍得。”
“你看,我就说嘛,李大老板不光有钱,还舍得花钱,这钱就是日怪,越抠越穷,越花越有。以后他做了你的女婿,别说一支中华烟,叫你天天抽十包,他也供得起。”王媒婆借坡下驴,半真半假地吹起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