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三十章
科蒂夫人的书房很温暖,约翰心想。不过这是这间书房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了,他不喜欢这个书房,更加不喜欢书房的主人。当然书房的主人应该也不喜欢他们。自从滴血蝙蝠入驻城堡,罗斯坦神父一直想要求见他们,却始终没有如愿。
作为侍奉罗斯坦神父的年轻修士,他无数次听见神父在私底下咒骂“那个女人”——这个称谓常常会变,有时他称其为“佣兵的婊/子”、“巫婆”、“恶/魔的化身”或是“摩尔毒蛇”。这些称呼通常不会带到公/众场合,除了有一回,丹尼斯执事在神父讲道时告诉他,城中原先的圣堂——在安德瑞斯时代已改建成剧院——并未还给堂区,而是将被改建成医馆,专供那些不入流的乌鸦与草药巫婆聚会时,罗斯坦神父生了好大的气。事后他对约翰表达了后悔,“我失态了,约翰,我应该更加……克制一些。但你要知道,上帝保佑,卡洛城圣堂从亚历山大·柯文纳斯二世即位的那一年开始,就属于我们堂区……该死的,我不能让那条摩尔毒蛇将我们的圣堂变成乌鸦的墓地!”此后罗斯坦神父便开始组/织策划信众集/会,然而随着科蒂夫人前些日子遭遇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城中警戒转向严密,这起集/会亦随之中止了。
当然,科蒂夫人肯定不能长得像一条蛇,而且也不能像约翰印象中那些佝偻着身躯、目光阴邪/恶/毒的草药巫婆一样丑陋。约翰见过科蒂子爵,他认为对方不会娶一个丑婆娘,所以他想象中的科蒂夫人是美艳惊人的,不过这显然更可怕了。当邪/恶披上美丽的外衣,它就会成为灾/难。毒蛇拥有色彩光鲜的鳞甲,毒花永远芬芳欲滴,闪耀灿烂的财富会使最高尚的人堕/落,甜言蜜语的奉承就好比慢性毒药,它们都能杀/人。当约翰跨入书房时,心中这样想着。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科蒂夫人并没有那么美,至少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美。当约翰与罗斯坦神父进入书房时,她正在与一名男子交谈。她坐在书桌之后,穿着一袭红色天鹅绒外套,漆黑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老天,她看起来好年轻,让人简直不敢大声同她说话。
“晚上好,罗斯坦先生和温德先生。今天外头很冷,你们想来点热腾腾的葡萄酒吗?”科蒂夫人微笑着说道。
“是罗斯坦神父。”约翰忍不住出口纠正。罗斯坦神父一向很在意他的教职。
科蒂夫人扬了扬眉,“啊,对,罗斯坦神父。”她脸上笑容不变,用流畅的拉丁语说道:“不过据我所知,从亚历山大二世陛下的父亲,伟大的乔治/国王陛下统/治时期开始,长峡国/民就可以自/由地只称呼他们的血亲生父为‘父亲’了(神父和父亲是同一个词,不过这里指的是在驱魔人影响之下颁布,并从当时沿用至今的信/仰自/由政/策)。唉,你们得理解乔治/国王,要换成是你们,四十多岁才终于生出第一个儿子,你们也不会很乐意见到他的‘父亲’满地都是,对不对?”
书房/中的另一个男人顿时粗野地大笑了起来,约翰则勃然大怒。他正想反击,却听罗斯坦神父说:“称呼不过是小事……就随您乐意吧,夫人。”神父的声音低沉,甚至有些颤/抖,眼睛牢牢地盯着搁在书桌上的一张羊皮纸。科蒂夫人留意到神父的视线,便将其卷了起来,约翰依稀瞧见了几个拉丁文单词。
“万分感激您的体贴与宽容,罗斯坦先生,毕竟我清楚地记得我父亲的样貌,而您与他一点都不像。波利,麻烦你给科伦先生倒一杯甜滋滋的红色饮料,以免其他人以为今天的熄灯钟敲早了。”
“抱歉,夫人,但是……”科伦说到此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科蒂夫人瞪了他一眼,但眼神中并无怒意。
“请坐,二位。”科蒂夫人拿起那卷羊皮纸,随后站起身从书桌之后走了出来,约翰注意到她下/半/身穿着灰色羊毛马裤与深棕色马靴,“我听说罗斯坦先生一度想要见我,但之前我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与二位畅谈一番,我想两杯热腾腾的甜葡萄酒可以略表歉意。波利,麻烦你了。”
女仆为二人送上银杯,并将其斟满。约翰喝了一口酒,他意外地发现罗斯坦神父有些坐立不安……神父似乎在害怕。
“罗斯坦先生,请不必拘束,我一直想请您喝一杯酒。”科蒂夫人坐到壁炉旁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卷轴,“说句实话,我想见您已经很久了。在我的故国——恕我指出流言蜚语中常常出现的一个谬误,我是大都人,而不是摩尔人。在大都,我从没见过天/主/教/徒,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圣堂的时候,你一定能想象我有多惊讶。多么宏伟华丽的建筑啊!所以请相信我,我对你们是抱有敬意与欣赏的,要是您不满意我的招待……”
“没有不满意,夫人,您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罗斯坦神父说道,然后他啜了一小口葡萄酒。可是约翰却疑惑地发现,神父的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科蒂夫人微微一笑:“您过誉了。在大都,僧侣一向会受到热情的款待。”她略一停顿,感慨道:“我曾经跟我丈夫讨论过,大都为什么没有圣堂呢?多可惜啊,它们那么美。我丈夫比我更了解你们,他告诉我,因为大都人从不相信弥赛亚。当我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之后,我发现他说的没错。”
“你怎么敢……”约翰脱口而出。
“闭嘴,约翰!太无礼了!人有权决定他们的信/仰。”罗斯坦神父出口制止。
“没错,人有权决定他们的信/仰。”科蒂夫人笑了一下,正色说道:“在大都,人的信/仰是辛勤的劳动,是通/过劳动创造财富,是亲手改变自己的生活,是灾厄降临时依靠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对抗命运。对于我们大都人来说,即使末/世降临,洪水滔天,我们也并不期待神灵指定的‘受膏者’来拯救我们。我们有手,手能建造船只,我们有脚,脚能爬上高山。我们不怕洪水。”她的语气平淡如水,轻柔如风,然而其中蕴有一种令人惧怕的力量,“每一个大都人都是他自己的救世主,所以我们从不相信弥赛亚,所以……大都没有圣堂,也不需要圣堂。”
气氛变得令人不安了,约翰心想。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感觉到肠胃在本能地抽/搐,似有一只冰冷的手在他腹中搅动,科蒂夫人的手。忽然之间,他想起城墙上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