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谢微知所说,接她的马车如期赶到,同时来到的还有个尖嘴细眼的男子,站在一侧只眯着眼笑,见温清出来,无声上前,递过去一包衣服。
温清意会,回屋将衣服换上,是件蓝灰色的外衫,摸上去质地不凡,还散发着股沁人的熏香。只是袖子有些短,她穿上后,镯子便没了遮盖,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她短暂寻思后,决定继续戴着,稍微整理了下衣角,重新踏出门外。
男子极快地扫了眼温清的手腕,目光微转,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他笑道:“既受了这身衣服,姑娘想必不会再反悔了吧?”
“为何要悔?”温清眨眨眼,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登上马车,先是环顾了圈,接着又拿起车内的香炉、摆饰,反复赏玩。似乎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新奇又有趣的。
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物件,余光里却见那男子也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温清心里清楚,这是谢微知特地派来瞧她的一举一动的。
她不动声色,将车内陈设都看了个遍,方才悠悠转向男子:“怎么还没启程?”
“我见姑娘沉迷其间,不忍打扰。现下可以启程了。”男子自始至终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连行礼都只是草草垂头,说完话,上前将帘子放下,便往车前去了。
算上前世的经验,温清并不是第一次坐马车,可当车身微微颤动时,她的一颗心还是跟着颤起来,虚虚浮在空中,摇啊摇,像片找不到根的浮萍。可浮萍还有偌大的湖面任其漂浮,她的心,却只能困在局促的胸膛里,降也降不下,浮也浮不远。
是的,太局促了,该如何将她身后过往全数装进?就像此刻她的眼里装不进整条巷子似的。温清歪过身子,将脸贴近窗前,她探不出头,也看不到身后正在后退的景象。
既然装不进,那就索性都忘掉,或者将它们变成浮萍,任它们漂浮着,而她总有一天会全部找回来。温清坐直身,闭上眼,感受着车身驶过崎岖小路,上下起伏的感觉。
这一闭眼,就闭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家中空落落的屋子,四面高墙围起,窗子莫名变得极小,逼仄地让她透不过气。
她茫然转了会,想扒着窗户向外看,却没想,手指刚触到墙壁,墙瓦瞬间窸窸窣窣脱落,整个屋子坍塌成了废墟。说是坍塌,可这仿佛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下一瞬将上一瞬直接覆盖。
温清只眨了下眼,周身就成了片废墟,没有碎屑砸在她身上,没有灰飞漫天。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断垣残壁之外,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山野,她置身其间,就像废墟中的一粒尘土。
本能般,她跨出断瓦,向前一步步走出去,然后加快,变成奔跑。她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就连奔跑起来,衣角也懒懒坠在身后,耳侧也闻不见风声。
她这才惊觉,这片山野不存在风,连草都是静止的。仰头看,天空也没有飞鸟,也没有烈阳或是月亮。有的只是一片山野罢了,深绿色的,同寂静一道连绵到极点。
温清干脆在一处山坡下停住,缓缓环视四周,目光回到原处时,突然觉察到上方有什么在晃动。
她急忙抬头,山头的草丛隐隐摇曳,从中露出一双白靴。野草被轻轻拨到两边,山的另侧随之漫过一个颀长的身影。他小半个身子陷在山野里,像在被它推着走动,慢悠悠的。
他站上山头就滞住步子,只有衣角飘在身后,还有乌丝,错乱拂在面上,模糊了眉目,只显黑白二色。
山下的她往上看,山头的他也微微垂首。虽看不清,温清却能感到他也正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道狭路相逢。
“你是谁?这里是哪儿?”温清打破静寂,放声冲他喊道。
“这里是哪儿?”他复述了一遍,仿若呓语,“这里是小姐你的心啊。”
话音落下,温清面庞前扫过一阵极微弱的风,微弱到还未笼过她整个人,就泄了力。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与其说是风,更像是人浅尝辄止的抚摸,快要触到时,又屏住呼吸放下,总是不圆满,总是抓不住。
温清后退一步,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你又为何会在此处,还这样叫我!”
“我本想看看它是如何生长蔓延,”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温和到浅淡,“再后来,自己就融成了此处的一方草莽,一刹寂静,变久,变远。小姐,我是谁?我只是一缕似人非人的东西罢了,被困在了这里,为着和你的交错。”
“不对!我在问你,你是谁?”温清急急向前几步,到半路却被莫名绊倒,向前跌去——
呼吸一紧,温清猛的从梦中惊醒,睁大眼睛,熟悉的马车内壁映入眼帘,她方才平复下来。
掀开帘子,天色已暗,马车仍在快速驶着。偶有遇到人潮慢下来,温清才看清车外景物——已经出了黎州地界。
她瞥过一眼,就把帘子放下了。
她闭上眼,刚刚怪异的梦就在脑中浮现。温清揉揉眉心,许是近日多思导致了这个梦,这不是个好兆头,此去晏京后的每一步她都得小心翼翼,万不能疏漏,也万不能被其他种种扰乱心神。
她甚至不想像梦中的自己那样,回想山头的人是谁,既然是在梦里,那就是虚幻的,没必要追问。
温清不敢再睡,一路挺直身子,时不时掀帘望望车外的天色。
很快,适才昏沉的天色完全黑下来,马车在月下驶了没多久,停在一座双层客栈前。
细眼男子的声音从帘外传进:“姑娘,可以下车了。路途遥远,还请稍作休整,白日再动身。”
温清应了声,被男子领着入住了间地字房。临关门前,他施礼道:“在下就在隔间,姑娘若有事尽管知会在下。”
男子走后,温清依旧立在门边,浑身绷紧。
没有记错的话,接下来这晚并不会安生,客栈外会闯进一批蒙面人,将她劫走。
虽然最后细眼男子赶过来,将她救了出去。可中间相隔一天之久,温清虽说没被怎么折磨,却被喂了颗漆黑的丸子,自此以后,时常会头痛,只有闻到一种熏香才能得到缓解。温清也曾暗中让人去寻这颗丸,结果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