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球鞋更夸张,甚至能带来回声,楼外是汽车驶过的声音和雨落下的声音,楼内不时传来古怪的声响,像胃里传出饥饿的信号。还有心跳声。
是她的心跳声吗,还是他的?
骆灵蓦地停下,停在不知道在第几层但同样没有窗扇的窗口下。她感觉到他们来到了楼梯波动的地方,水泥浇筑的楼梯正像果冻那样颤动、变形。
她的腿彻底丧失了向上的勇气,呼吸也变得急促,忽而,段英捏了捏她的手,将她往墙边拉了拉。
“我们歇会儿吧。”他说。
骆灵没有讲话,但她像段英一样退到墙边。她靠墙坐下,晃了晃段英的手,他也顺势坐下。
楼梯还在波动,心跳声掩过其余声响,但她又像是听到“轰”的一声。
“楼好像快塌了。”她冷不丁地说道,一面握紧段英的手。
“不会的,这是新房子。”
“它不会被我们坐塌吗?”
“我们很轻的。”段英回答她,可在他的脑海里,大楼轰然崩塌,他们和碎石块一并掉进河里。
他不再相信自己的话,从裤袋里掏出只沉甸甸的银色手表来。那是出门前段靖方从腕上摘下来交给他的,那时是十一点一刻,他要求他们十二点之前回去。
脑海里高楼反复倾塌,他对着手表指针辨认了许久,终于看出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我们回去吧。”他说。
“可我们还没有爬到最上面。”
“为什么是最上面?”
“我们要去听雨有没有声音。”
段英重新沉默,良久,他收起手表,说:“那我牵你,你靠着墙走。”
“我不要。”
骆灵又不由分说地松开他的手,站起身,似乎是想证明她并不需要靠墙走,她忽然朝楼梯边缘走去,立在那里仰头看还不曾踏足的楼梯。
那个瞬间,段英仿佛又看见骆灵站去了船舷上,只要一吹风,她就会跌进公园的湖里,从他眼前消失。
他忽然想起来,去年的夏天她就曾这样沉进湖里。
他突然害怕地哭了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眶,他一个劲地用手背擦拭眼泪。
骆灵听见哭声,转回身,忘记了像船一样摇晃的楼,忘记了眩晕,只怔怔地看着段英。他哭起来很可怜,骆灵却感觉到一种恐怖,好像他的哭声伤害到了她。
她走去他面前,蹲下身问:“你为什么要哭?”
他不回答她,像是在和她生气。
“你可以牵我。”她伸出手。
段英停下哭泣,看那只手,几秒钟后他伸出潮湿的手牵住她。
“你为什么要哭?”骆灵又问一遍。
他垂下头,闷声回答:“我不喜欢这样的雨天。”
“为什么?”
“鞋子会湿,腿上会有这样的泥点,”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溅来他腿上的泥点,“很痒。”
骆灵看看那些泥点,又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双脏球鞋,想起什么,埋头掏了掏短裤裤兜,从里面摸出张对折过两次的粉红纸币。
“我送你新的雨靴吧。”
“为什么?”
“妈说今天是你生日,我要送你礼物。”
段英闻言微微蹙眉,似乎又陷入新的困扰。这时,骆灵偏头看平台旁的窗。
“你听见了吗?”她又这样问。
段英抽出思绪,片刻后摇摇头,说:“雨停了。”
那是种陈述的口吻,骆灵并不这样想,她笃定地否认:“雨没有停,它只是没有声音。”
段英起身走到窗口前,窗台很高,他无法伸出手去感受,只能希冀用肉眼看清灰蒙蒙天幕下是否有雨在下。
“我们跑下去吧。”她又改变了主意,她总是像夏天一样反复无常。
她牵着他向下跑去,依旧是她走在楼梯边缘一侧,她一边跑,一边说:“如果雨还没有停,那就说明它是没有声音的。”
“那要是停了呢?”
“我们还可以再来,我们总会知道的。”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里回响,一张对折过两次的粉红纸币静静躺在台阶边缘,也许等风掠过空荡的大楼,它就会像雨那样从梯井里飘落,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