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龙师长老的信笺来得猝不及防。
看门的小厮说来人一身寻常服饰，同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过客并无太大区别。何况这书信也是依照礼节递来的，等到他看清署名之前的称谓，想到自家大小姐，不管怎样都不适合拒绝。朝颜把信封送到我面前时，脸上和一下子就认出了来处的天梁是差不多的表情，一副想要拒绝但是又没成功只能强颜欢笑的模样。
我拆开蜡封的信，安慰她们说不定只是来自龙师长老的一些客套话，到时候可以顺路带去厨房拿来生火。等到读完开头两句，关于拿这光滑又烫金印花的信纸去烧掉的念头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称溯光的持明龙师邀玉清君携其护卫于明日前往府上一叙。在信中，龙师长老的言辞可以说是恭敬有加，如果不是特意点明玉清君的尊号我都要怀疑这个对象其实是丹枫。溯光说，十王司前段时间里因两个本应堕入魔阴却无端延长时限的客人吵得不可开交，一度惊动判官，最后是判官大人从十王司的档案里找出一张由千年以前的罗浮六御以帝弓司命的神谕为基础共同签署的赦免令才平息这一场争端。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能打破十王司运行数千年规则的只有我之前取活髓的那一次，而被带走的是我的养父母。看得出来溯光很想让我同意这个邀请，有景元和丹枫坐镇，他们毕竟不敢直接登门拜访。
“龙师的见面邀请而已。”折好纸张，放回信封，让朝颜等下去厨房的时候把它交给天枢扔进煎药的小炉炉膛，“陪我走一趟吧，天梁。”
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必要惊动景元，也没必要告诉作为饮月君的丹枫，龙师既然遣人乔装打扮一番再来送信，侧面反映他们本身不想闹大。时间定在明日，该去神策府协助处理政务的天府和天机照常行动，因为数学好而被我拉来当苦力的天相和天同继续算账，天枢留守厨房。原本想要瞒过景元还挺有难度，如果不能在他准时下班之前回来那就是一逮一个准，所幸他搬去新宅，没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不往这里走。
我和朝颜装模作样地感慨过景元现在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留我一个弱女子独守空房日夜思念远行的兄长。朝颜笑着说，难道小姐要收回对少爷的禁酒令吗？我告诉她这不可能，你姐姐撞羽作为厨房之神可是出了名的有原则。
不过自她上次差点把药碗摔碎之后，我的碗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细得根本挑不出来的葱姜蒜。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信上写的地址来到龙师的宅院。离开之前我特地去找了一趟天府，告诉他如果超过两个时辰还没收到天梁的报平安短信的话就告诉景元和丹枫让他们来捞我。
四个小时谈什么事情谈不完，摆酒席都够放两轮了。
盘龙模样的铜环叩在朱红的门上，开门的是一个与我有着同样尖耳朵的持明人。对方一开始没认出我，然后他看见跟在我身后腰上别着一把横刀的天梁，恍然大悟：玉清君，请跟我来。
要不是时机不太合适，我都想问问天梁你到底干了什么，才让一个龙师手底下干活的冤种社畜这么怕你。绕过七拐八拐的回廊，领路的那人向屋内高声通报，得到应允的回复后示意我们进去，随即撒开腿就跑。
推门而入，看见里面坐了一大群人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他们见到跟着我进来的天梁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种需要打机锋的场合。作为护卫，天梁确实很好地践行她的身份，待我入座后拔出腰间的佩刀横在大腿上，点头示意话讲到一半的龙师长老继续。
溯光被天梁这一出弄得卡壳，张着嘴一开一合，过了许久才重新接上刚才的话题。
“诸位星君登临罗浮一事已有饮月龙尊处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再满意不过，龙师也没有插手的必要。近百年来没有及时发觉玉清君遗落罗浮是我等失职，亦是对龙神的不敬，令不朽的神使在俗世中受苦。”
说到这里，我看见原先还在漫不经心地用目光描绘横刀上像是雷电一般的乱刃纹路的天梁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抬起头，隔着长桌望向溯光：“长老言重。龙神不会怪罪你们对主君的怠慢和失礼，否则早就应当复活降下神罚了。”
虽然早就对前几世的生活有所猜测，天梁几乎可以说是把遮羞布扯开大半的行为还是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傻在原地。这话对面没法接，沉默了半天也没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物理延寿星君的霉头，生怕她一个暴起就把在座的诸位龙师全部砍了。我硬着头皮打破死一般的寂静，一边腹诽就算他们死也等我们两个有不在场证明了再死，一边开口问溯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要谈。
“我们需要确认您的立场，秋海棠。”另一个自称韶英的龙师提到我那久违的代号时，脸上竟没有半点不自在，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一称呼意味着什么。我明白这代表场面话环节彻底结束，接下来才是正儿八经的对谈，而且这部分谈话内容要是被捅出去在场的人全部都要完蛋。
在此之前，我就是想破头都不会想到不仅丹鼎司有药师的人，竟然连龙师长老内部都*仙舟粗口*的有那么多内应。丹枫要是知道会不会崩溃我不清楚，反正我大致数了一下人头，感觉是一个说出来就会让饮月君原地去世的数目。
所以罗浮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仙舟酒厂，是吧？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韶英，试图让她自己阅读理解。
大概是龙师长老自己心里也门清对前几世的玉清君干过什么事情，对于这个看起来假得不行的反水理由接受良好。韶英说我之前取活髓强行延寿的药方是从玉清君第一世就传下来的东西，不过中途有关药方的记载被某一代饮月君集中销毁过，丰饶令使能够找到的也只是残篇。
其中至关重要的一味药引已经被我补全，余下的缺失他们不会再麻烦我出手。但是这药方补全的意义在哪里，用途是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不过销毁药方的竟然是饮月君？”
“是的，饮月君雨别。”韶英回答，“鳞渊境处的塑像正是那位。”
雨别……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我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