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鼻尖的是雨后的清苦气息,宋思冷觉得比大上海的味道好闻。
再往前,穿过一条长长的不皂白墙,行至几百米处,压弯枝头的白玉兰越过深宅大院的高墙簇簇落下,空气中留下了花瓣的味道,始于满墙的芳菲,宣纸上勾勒的画活了。
相比于高瓴白墙,那扇青黑色的大门氛围要严肃许多,仿佛浸透了战场上黑红血液,顿时觉得肃杀起来。
这便是位于秣陵路的师长府。宋楠茵缓缓挑开纱帘,透过车玻璃往外瞧。
门外齐刷刷站着一排人,管家带着丫鬟、仆人早已等候多时了。吉普车一辆接一辆停下,刚有人下车迎头便有丫鬟举过来一把油纸伞。丝丝密密的雨越下越大,倒没有先前那么冷了。
拐进了正门眼前便见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中间的青石板路有些年头,两两错落排布着,雨丝砸在上面沾染了青草的泥。走完这条石板路终于见到了别墅的大门。
宋楠茵抬头看,四栋南北向小楼依次而立,雕梁画栋,斜月帘栊,气派一下就出来了。跟她眼里不中不西的上海洋楼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陈暮年仍旧帮她提着箱子,二哥步子急切了些,走在最前面。
他们进了主宅,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延天兄,快请进!”陈齐康穿着军大衣,肩章上别着四枚五角星,腰上的皮带和脚上的军靴一样不少,正经的上将风范。
毕延天这是第二次跟当兵的过照面,虽然心里也是紧张的,但也是应付自如。他双手紧握住陈齐康,眼里表现出商人一贯的热切和荣幸,“陈师长客气,久违,久违!毕兄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亲自上门拜访,我在家已经狠狠修理了他一顿,竟然不知道亦舒小姐的名讳,真是该打。”
陈齐康摆摆手,顺着台阶下,“年轻人谈恋爱嘛,不当真,延天兄请。”
宋家晚辈挨个儿向长辈们鞠躬问好,轮到陈太太时她扶起宋思冷的手臂,笑呵呵开口,“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真好,这孩子我一看就性格乖顺,不像我家婉宁,整天只知道胡闹,完全没长大。”宋思冷顺从地点头,看起来倒真如她所说的一般。
婉宁听到后怒气冲冲地冲陈暮年撒娇,“二哥,你看母亲,楠茵姐姐来了就不疼我了,敢情我又当了一回反面教材。”
陈齐康和毕延天一边说话一边朗声大笑,陈师长的太太则带着女眷们去喝咖啡厅吃点心。整个过程没看到那位陈四小姐,宋思明眼睛时不时望向二楼的方向,心不在焉。
他借上厕所的机会终于寻得了空隙,于是悄悄叫住了一个丫鬟打听,“请问四小姐在哪里?”
那丫鬟自小在师长府长大,嘴巴严实,只摇摇头装作不知道。宋思明眼神沉寂了下去,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说话时下人们忙着准备晚宴,陈将军的夫人是位古韵美人,标准的鹅蛋脸,贴身的蓝丝绒旗袍外面戴着一串南洋出产的淡水珍珠项链,陈亦舒长得最像她。
陈夫人先是问了宋思冷生辰,又问她书念的如何,她只说在震旦学堂读书,陈夫人主动透露陈暮年在中央大学读外文,还未交女朋友。这就让人挺难为情,有种不着急把女儿嫁出去反而积极物色未来儿媳妇的视感,幸好此时陈暮年和宋思明都不在这里。
陈家一楼的布置相当古朴,红色樱桃木镶嵌了大片墙壁和旋转楼梯的圆弧扶手,正厅挂着两副油画,五米长的餐桌上摆了几个彩瓷花瓶,其余再无其它。
开饭的时间,佣人们先是给对应的座位上摆放了一套餐具,然后由管家招呼众人入座。宋思冷已换了一套新洋装,预备参加晚宴。
陈家以家宴的规格来安排,酒席上,陈齐康指着陈暮年左侧一处空座位开口,“我有一位得力部下,已被我认作干儿子,他前几天去北平办事,预计明日返回,到时候让暮年介绍给你们认识。”
酒过三巡,饭桌上,宋思明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杯频频向陈齐康敬酒,俨然一副女婿陪老丈人的架势,喝到快最后的时候他终于有胆量开口,宋思明笑僵了脸,打听陈亦舒的下落,“将军,亦舒不肯见我,是否因为晚辈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陈齐康不接话,陈夫人打了个茬,“前些日子北平有个画展,她一向对这些文艺的事物感兴趣,便让她大哥收留她几天,什么躲着不见的,没有那回事呀。”
宋思明眼神迷蒙,搞不清楚状况,宋思冷拽了他衣角让其坐下,心里比他二哥清楚。仗都快打到南边来了,看什么画展。
陈家是军政界的人物,陈齐康早年深居广州时统辖粤地,担得起一声军阀的称号,他如今出手阻拦自己女儿的婚事,莫约是担心宋家立场问题。宋思冷大嫂的娘家在北平,陆军部莫司令隶属奉系,有别于陈齐康的南京中央军。
所以,陈齐康的意思是还需斟酌。而陈太太对宋思冷的态度不一样,她猜想大约自己只是家中的女辈,就算嫁出去了也不能代表宋家,所以陈暮年和宋思冷两人,她是支持的。
宋思明这么一问,陈齐康干脆喝“醉”了,傍晚九点钟的时候,这场晚宴散了席。陈夫人还想撮合心中的那对,于是安排了陈婉宁带大家到二楼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