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样就可以挣脱这个昏暗幽闭散发着恶臭的地方。他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写的是空洞和不安,如同被猎人囚狩于掌心的玩.物,
那样的弱小、茫然,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沉香看得心里难受,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就是你说的生意,人口买卖的生意?这是你说的货物,一个还这么小的孩子?”
你不也是小孩吗!
白婆心里恼火地腹诽,面上却是讪讪地笑着:“虽然不大光彩,但我有这小孩的文书也有他父母的卖契,是以为正经行当的生意。其实女侠,你往西市走到最里头,那边卖丫鬟仆从的多着哩,男女老少、环肥燕瘦,什么样貌身段的都有,论价格有时候还比我这里贵些呢。”
沉香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因为白婆说的地方她今天刚好去过。
西市走到最南头,巷窄而小,青色的苔藓爬在石墙缝上,像是一副天然的丑陋的壁画。那里的人是按“串”为单位计,一串一串,或关于笼中,或插草贱卖,所望之处,皆是麻木冷漠的眼神。
当时,沉香没有往里再走。
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规则,即使在沉香眼里这是不合理的,但她无能为力,如同蜉蝣撼大树,动摇不了分毫,她只能沉默看着又沉默离开。
可是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小,还应该是天真、脆弱、需要呵护的年纪。
“我看不懂你那些文书,万一这孩子是拐卖的、文书是伪造的怎么办。”只身一人的孩子捆缚于马车,让人不由自主在“被卖”的字眼上打一个问号,确认这白婆说的生意的真伪也是沉香唯一能够帮这孩子的。
“这、这怎么会?”白婆心里暗骂,笑容也有些绷不住。
“撕开封住他嘴的胶布让他自己说。”沉香没再和白婆兜圈子,揪住那男孩的衣襟把人拉到自己面前,他乌黑的长发披散,软软地耷拉在自己的手肘边,像是狗尾草在掌心挠出的一下一下的痒意。
“这怎么能行,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白婆想上前阻止,却因为怵沉香的气势只得站在原地,眼神不安地闪烁着。
她朝身边男人使了个颜色,男人意会地从后车地拉出一根木棍来,这是他刚刚用来撬陷入泥泞车轮时候用的,最底下还粘着流动性的泥浆。
胶布粘的很紧,沉香尽量用很轻的力气去扯,还是不免粘了男孩脸颊上的绒毛一起扯下来,他嘴周红扑扑的,原本秀气的双唇此时樱红又旖旎,要是让有特殊癖好的人瞧见,不知心里会滋生出怎样的阴暗心思,想要将人好好玩弄蹂.躏一番才罢休。
不过这嘴看在沉香眼里,有点像烤熟包浆而出的香肠,如同被蜜蜂蛰过后的滑稽。
当然沉香没有要笑话男孩的意思,她在嘴角努力扬出温柔的弧度:“小朋友,你是怎么到马车上来的啊……”
谢瑾言被算不上温柔地扯下一直堵住嘴的胶布,大口的新鲜空气涌入他的嘴中。
他这一路都被下了迷香塞在这狭小.逼仄的马车上,脑袋一直处于昏昏沉沉当中。他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下雨了,然后马车不知何时停止不动了,外头有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他熟悉的白婆的几声惊呼和尖叫。
不太清醒的大脑判断出,白婆似乎遇到事了。
他们的劫,也许是他自救的机会。
于是谢瑾言几乎拼劲全力,用本就虚弱无比的身体狠狠朝车身撞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他孤注一掷,想引起车外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谢瑾言成功了。
有人掀开车帘,他几乎满怀期待,可入眼时候心里鼓起勇气而燃出的光却如黑夜中熹微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了。
来人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头发丝上带着些微病弱的干枯,即使眼睛黑而亮像是充满着无尽的活力与干劲,但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略显纤细的小身板,似乎还没他自己结实,也没有白婆子身材的一半高。
谢瑾言:“……”这是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小姑娘,赶着来送人头吗?
琥珀色的眼眸里倒影着小姑娘粉嫩饱满的脸颊,他们挨得很近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心跳。
明明是萧瑟的秋季,寒风在耳廓呼啸而过,秋雨倾盆从车檐顶上泄下,谢瑾言却好像觉得是回到了今年的春天,他还在谢府是人见人爱被尽心伺候的小少爷。
然后有一日的清晨,鸟雀兴鸣,他走出屋门,
看见四月含春枝头笑,连理的桃树朵朵花开。
不过幻境到底是幻境,现实也终归是现实。
身下是毛躁的硬木板,眼前是大雨溅起泥浆四向横流蜿蜒又丑陋,唯有眼前的姑娘就好像黑暗中小小的一星火种、一抹阳光,她很好很温柔,轻言细语地在自己耳边说着话,谢瑾言知道她是想帮助自己的,只是她还太小了,瘦小、弱不禁风,无法对抗身后的敌人。
不能连累她。
他看见那个单纯地关心着自己的小姑娘身后,白婆阴测如看物件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男人凶狠地抓起一根沾满污泥的木棍,高高举起——
谢瑾言狠狠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候瞳孔里似燃了一团火。
他压下于黑暗中迎来光亮的感激,咽下绝处逢生后又断绝的绝望与痛苦,眼里留下的只剩下倔强、决绝、以及一丝断尾求生的狠辣,
他腮帮鼓起,狠狠朝面前温柔的姑娘呸了一口,“滚,要你多管闲事!”
他说着打记忆里就从未说过的最粗鄙肮脏的话,要赶走的是在这个陌生无助地方里唯一对自己心存善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