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不要走!”
院中响起吵闹声,吵得李拈花无法静心。此等吵闹声连日来常有发生,屡见不鲜。李拈花下了蒲团走出去靠在门边,不远处,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拽着稍大一点女孩子的包裹,涕泪横流,仿若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两人她都面熟,是隔壁屋子的。
“她是想不开,这种事我都见怪不怪了。”身后栩然的声音响起。
“以前常发生?”
“本观来去自由,既有人来,自然有人走。你们刚来时,师父的教导是否真明白了?修行之路艰难可不是危言耸听。每到这种时候,便是最考验人的时候。都以为越到后头,越难渡劫,殊不知‘食色,性也’,色*欲劫才是极难渡的那个。多少人被当头一棒,从此远离修途。”她摇摇头,“只是,她们走便走罢了,却要叫留下的人更加难。”
“何意?”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栩然面上露出一丝愤恨、鄙夷与无奈。
李拈花呢喃:“真的很难吗?”别人渡不过,她是够不着,不知幸还是不幸。
那位师姐还是走了,小姑娘坐在院中哭了许久,大抵非常要好。栩然说,观里的姐妹多是孤儿,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李拈花走过去,递上方帕子,此时的她还只有同情与惋惜。
两日后,小姑娘也走了,她讶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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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听闻她气机已生,进展还算顺利。”灯下她与李如仙、何辛围坐在一起,一边剥蚕豆,一边闲聊。农忙即将开始,往后一段时日她们会将时间往农忙倾斜。因为观中用度多数来自那些田地,栩然说农忙不辛劳,冬日没钱买炭,就得挨冻。
“这些我比你们清楚,你们晓得,厨房里都是大嘴巴子。”何辛压低声音,“说是她那师姐给她寻了条明路。”
“明路?”
“得先从她那师姐说起。”李拈花与李如仙竖起耳朵,何辛娓娓道来,“知道她那师姐为何离开?”
“渡劫没渡过。”这些日子离开的都是因为这个。
“不是‘没渡过’简单三字,她没能摁住那团火,当夜就出了道观,跑下山去了镇子里。”
李拈花听得一头雾水,一团柔软的物什拱了拱她的手臂,低头,小小的脑袋探过来。李拈花将小狗抱起,雪白的脑袋往何辛凑过去,她拍一把:“小东西,比我们还八卦。”
“你别打断。”何辛继续道,“跑镇子里找男人了,目下已经是镇上小富人的妾室。”她张开手指,“第五个!采买的回来说,瞧见她了,刚进门颇为得宠,穿金戴银,遇见了,还将往日的师姐妹嘲笑了一番,说她们留在观里美其名曰为后辈奉献,不过是没人要的半老徐娘。”
李如仙罕见地不说话,李拈花道:“个人造化。”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记得咱们来之前茶酒棚里遇见的事吗?”
李拈花用力将手里的豆子捏出壳:“你可别提那几个满嘴污秽的东西。”
“最要命的就在这里。”何辛半掩嘴唇,“他们倒也不是信口开河。”
李拈花将豆壳丢过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三个狗男人,嘴巴里不干不净,说道观是淫窝。然而在道观日久,谁能比她更清楚,她们对修行有多认真,有多用心?一边修行,一边干活,起早贪黑,便是走了的女孩子们,哪个因为辛苦吭一声了?却要被烂人泼脏水。更别提师父,想到师父,她心中柔软起来。那样一个认真负责,将她们当亲生孩子般关爱、期许的人。无疑她的师父,是一个好人。
是在她见识了人间的冷漠后,第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不是我要编排她们,事实如此,知道那些坏名声从何而来?那名做小妾的师姐是幸运的,但更多人沦为了……”
李如仙出声:“我不想听。”说罢起身就走,“拈花你很闲?该打坐了。”
李拈花将蚕豆一扔,抱起小狗:“我也不想听了!”走两步退回来,“还有,别听风就是雨,毕竟,曾是一个观里的师姐妹。”
何辛在她们身后喊:“哎,我说的是事实,怎么了我?倒好像是我的错!你们就掩耳盗铃吧!”
在蒲团上坐下,敛目调息片刻,李如仙冷不丁道:“你知晓给我看病那名大夫从哪里来?”
“师父从山下请过来的啊,师姐们说大夫医术高明得很。”
“我听闻,”她稍顿,“是从军营里请来的,所以神医妙手。”
“军营?”李拈花脑子有点转不动。
“山下小镇东边驻扎了一支军伍。”
“这里怎么会有军伍?”
李如仙白她一眼:“扯远了你。你说军机重地,寻常人哪能接触?师父为何能请来军营的大夫?”
“也许,营里有人来拜过三清或者师父下山给人禳福,有所接触,不奇怪嘛。”
李如仙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闭了嘴。
“哎,你不能话说一半。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怀疑师父吧?我可告诉你……”
“安静,定心!”
“……我。”李拈花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一夜却是再无法定心入静,神止息随。
***
盛夏溽暑,万物繁盛,池塘里红摇千柄。
院子里晾衣杆都被挪开,空出大片场地,几名师姐将油菜从田地里收割上来,几名师姐挥动连盖将油菜籽打下,师妹们收集起菜籽,筛过、装袋。
李拈花、李如仙并其他几名师妹背起扎好的麻袋,她们要将打下的油菜籽拿到山下镇上去卖。
栩然一边替她们背袋子,一边嘱咐:“地点记清楚了?收购的人就在那边等候,卖完了早点回来。这些日子你们明白的,在山下少逗留。”
李拈花:“没事,师姐放心。”
栩然朝李如仙:“你功力最好,照应着她们点。”
李如仙应是:“包在我身上。”李拈花讪讪然。
到了山下,入了小镇,李拈花才切实体会了栩然欲言又止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