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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海(1 / 2)

我是去年毕业后来的京海。

开学时是九月,气温远比同期我家乡新川省要高。中秋节之后,我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接连好几天,终于一个晚上,我跟着那香味,逆着风,到了中学部的操场围墙边,隔着铁栏杆,外面是一片小林子,穿过林子就是国道。小林子里大多是刷着半截白漆的小树苗,我对植物并不是太熟悉,所以认不出是什么树,但其中有两棵,树干粗得多,约莫是十几年的老树,手电筒打过去,赤橙色小米粒一样的东西随风舞动,香味更浓。

“谁?”

一道更强的手电光照在我身上,说话的人是门卫胡青江,兼任保安,他每晚睡前都要绕学校一圈,说是巡逻也不仔细,但说是散步又无法专心。

“是我,方穹。”我跟老胡报了姓名,等着他慢悠悠穿过足球场走过来。

京泰学校是京海市最大的学校,背靠着建工集团,算是公立。但在这个时代,谁又能说公是公私是私呢?学校的所在地在城西,征的是老钢铁厂的一部分地,加上周边胥村的农田。原先是郊区,但随着京海的现代化建设已经十分繁华了。尤其是前两年国道三零二国道一通,房地产开发商再也不敢轻视这片区,纷纷投资建设。京泰分为高低两个年级部,覆盖从小学到高中一共十二个年级,工资待遇、奖金福利是整个京海市教育系统里最高的。因此,从京师大毕业后,我选了这里。面试的老教师问,既然有高年级的资格证,为什么要选择低年级小学部,我只说是不敢为学生的未来负责。其实谎话谁也骗不过——越是幼年的孩子,越是需要正确的指引。

大约是一周前,路过和平街上的电器商店,看见电视里在播放一条新的公告,从今年起,国庆假期调整为七天。正巧那条新闻结束之后,防空警报响了。京海是九一八之后第一波沦陷的城市,那时候主城特别小,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被鬼子屠了个干净。京海人的先辈是如何忍受或是反抗的,并不可考。只是走在街上,一只耳朵是国庆放假,一只耳朵是空袭下的哀鸣,未免觉得有点割裂。大概我这样的人就没有那种为了下一辈更好而甘愿牺牲的觉悟,国究竟是谁的国,我的,还是允诺给我的下一辈的?允诺给我的上一辈的、要给我的幸福之国,如今在哪呢?特色社会主义是让一部分人富起来了,可是剩下的这一大部分呢?是不是悄悄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呢?大概读了些书,懂得的唯一道理是,人类不可能从书中得到智慧,无论那书写的是历史还是现在还是未来。人心皆恶,生来如此。我惧怕人,惧怕所谓的已经成形的人,或许孩子们还保有纯真吧。这就是关于小学部全部的原因了。

“方老师,这么晚了,您看什么呐?”老胡到了跟前,拿着手电在围栏边晃了晃。

“您看那个树,香了好几天了。”我扭转他的手电方向。

老胡只随意看了一眼,“桂花么!”

我生长的地方并没有桂花。桂花树下出贵人,可能培不出桂花,就是静村从古至今都受尽穷苦的原因。搬到渠水县之后,我的父母曾专门往老家的院子里移栽过一株,随着那年冬天他们的去世,桂花树再也没有冒过新芽。她是很脆弱的树,熬不过遥遥无期的寒冬,也是因为预知了生命的终结,在那个秋天并没有散出香味。于我而言一直是某种象征的桂花树,在老胡的眼里再普通不过。那两株是迁走的胥村村民曾在家前随意种下的,我问老胡为什么不是金色,不是说八月金桂香吗?老胡说,有人喜欢热闹的颜色,所以这几年时兴丹桂。大剌剌的红随着他的手电光再次闪过我眼前。

“早点休息吧方老师,明儿不还期中考呢嘛!”

“哎。”我应着。

再过了三周左右,桂花便没那么香了,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我去看过,树林里坑坑洼洼积满雨水,毫无力量的桂花粒飘在水面,脏极了。

周末,我在宿舍里正批改期末试卷,等着下周一,再有周二周三的运动会一过,这学期就画上句号。我最痛恨冬天,却也不得不忍受着。寒假何去何从尚没有计划,推荐我过来的学妹启兰为了兼职赚点零花,寒假也并不回家。我只是在安稳地走向虚无。突然之间,带了寒意的风里传来一阵骚动,所有老师和家属开始朝着教学区跑。我没能忍住好奇心,跟着过去,发现小学一、二号楼的天井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小学部一共三栋楼,其间用连廊连起来,每一栋楼有四层,两楼之间被一圈连廊围出天井,做了山石景观,权当花园。一号楼的一二层就是一年级的办公室和教室,所以我对这里很是熟悉。因为是周末,在校的人并不多,尽管围成了一圈,但人群松松散散,很容易让人从肩膀缝隙中窥见内情。粉红色的糊状混合物在地上缓缓蔓延。听人说那是脑浆。

老胡养的狗皮皮由远及近,对着那一团跌落物吠叫,和渐大的警笛声分庭抗礼。而后警戒线被拉起,尸体被盖上白布,就连那一团粘液也被装进了盒子。看热闹的人逐渐散了,刑警们穿着便衣,大多是冬天里常见的一身黑,又带着白色的棉布口罩和白手套,就像是来收人的半个无常。那孩子身形很小,被盖上之后露出轮廓,像是蜷缩着,显得格外脆弱。生前我不认识他,死后也没有同情的必要。空气里有种发腻的甘甜。有的人注定是要见各种各样的尸体,有我父母的,有大街上被砍杀致死的,有校园里年轻自戕的。血肉于我,更像是相互憎恶的夫妻。知晓彼此的存在,挑战彼此的神经,却总是握手言和,装出和平的模样。

当晚,我做了噩梦。

从到了京海就常常做梦。听说是海水里淹没的言语和故事总在夜晚飘上岸等待被拾取。一开始是些甜蜜的,只是我看不清梦里人的脸,有游乐场、冰棍儿、海边的月亮贝,等等。最近一周开始变得难懂,有时候是灰色石板和苍松翠柏,有时候却是鲜亮的大红绸缎和金属质奖章。总之这些梦摇摇晃晃的,倒有了点坐着绿皮火车的感觉。我极喜欢火车,记得每一次远离新川时心中的悸动。

梦中,从楼上跌下的是我,可是天空中映出的我的脸,有时又会变成别人,那人我不认识,却很快从眼睛里流出血泪来,向我索要一样东西。我说,那是你欠我的。那人说,你欠的比我多得多。

学校宿舍的热水只有晚上七点到九点才有,尽管睡了浑身的冷汗,也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虽然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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