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李响打电话说,之前急着去群访走得匆忙,想今天再补我一顿饭。我说好。他在电话里又支支吾吾,好像有什么话该说不说。
“还有事?”我直接问。
“安欣你记得吧……他说今天是初五,要一家团圆接五路,非得……”
安欣就是上次硬挤上公交车的那位,李响的同事兼朋友。一家团圆,听上去很像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无论如何,听上去总不是坏事。更何况李响请客,想让谁来不想让谁来是他的自由。安欣曾在手榴弹下救过他的命,弹是假的,心是真的。李响把他当过命的朋友。
“可以呀,多个朋友是好事。”我答应道。
“哎,那我俩一会去接你,他有车。”李响笑。这是我们的另一个共同点,对有车这件事都很羡慕。二十年前的万元户,今天的小轿车,都是我们不能想象的。
“好,一会见。”
新年见面,又因为安欣说的初五习俗,我包了两个红包分别递给他们。“钱不多,讨个吉利。”
李响推托着不肯拿,安欣开心收下,“谢谢弟妹!”
还没等我回应,他又怪叫起来,“你踩我干什么!弟妹给我发红包,都是祝福的呀!嗷——”又被踩了一脚。
我往前走,没理会他们俩在后面的小动作。李响快跑几步给我开了车门,白色桑塔纳,流行的车座垫。其实看上去很老气,但因为流行,这点审美上的问题就可以视而不见了。毕竟审美本身也跟时代脱不了关系。
饭店是安欣定的,说这家饭很神的,以前他考学之前来吃,吃完一准能考好。有一年店主夫妻去医院生孩子,他期末考试前没吃上,结果成绩大退步,让安叔一顿打。安叔就是陈书婷所说的安长林。我以为是父亲,但安欣却叫安叔。看来里面还有别的弯弯绕。我并不想窥探他的秘密,只默默听着。他们俩各点了一碗面,我吃炒饭。
“弟妹你尝尝这家肉丝面很好吃的。”安欣说着要给我盛一小碗。
碗被李响接过去,“你吃你的。”李响从自己碗中挑出一些面给我,“她吃不多。”
作为回报,我也给李响盛了点炒饭,准确来说是一半的饭。见安欣目不转睛盯着我手里的小勺,“给你也来点?”
“不不不,我饭量小,一碗面足够了。”他话里带着善意的讽刺——李响饭量大。其实都正常,他那么大个人,不多吃怎么有力气维护正义。而且我知道他不爱浪费粮食。其实没有李响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吃剩的饭打包当下一顿。随后安欣的表情变得狰狞,大概是又被踩了一脚。
“李响我严肃地跟你讲,不要再踩我了,再踩我的话我是要报警说你故意伤害的。”
李响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来,朝我讪笑,“没事,嘿嘿,你吃,他就爱演。没事。”又把碗里的半个卤蛋夹给了安欣赔礼道歉,安欣这才满意起来,埋头吃面。
吃饭途中,两群小孩互相骂着从店门口跑开,穿的都是京泰的校服,言语粗鲁,其中一个甚至说出“我要杀了你”这样的话来。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安欣擦了擦嘴,“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那些。诶弟妹你知道吧,我们在调查赵启航的事。”
“叫方穹就行。”我跟他说,对面埋头吃炒饭的李响顿了一下,很快继续刨饭。
“对对,老这么叫也不是事,对吧,你不是李响的附属品。我的错,严肃道歉,对不起。”
听了安欣的话我有点惊讶。我的本意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扯上关系。在社会上,关系很有用,但我却不是能好好维护关系的人。如果他这样叫顺了,未来出现什么不愉快的,就会让这两个字蒙上不必要的阴影。大概我这样的行为也会给李响造成一种我想和他撇清关系的错觉。等到坏事发生,他就会明白这个时候的分隔并不值得难过了。我摸摸额头撇开这个想法,回到安欣说的事情上来。
原来那个瘦小的孩子叫赵启航,爸爸妈妈一定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昨天巷子里的记忆自然而然出现在我眼前,还有陈书婷的话。
“嗯,那个跳楼的学生,我知道。”我说。
“对,三年级五班的。你应该不认识吧?”
我摇摇头,“不认识,但是,”我没明说,出现这样的大事,而且是不光彩的事,学校早都闹得沸沸扬扬,“学校知道的人很多。”
李响喝了口茶水,“你说这干嘛。”
“哦。”安欣回应我,又跟李响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那方穹也是老师嘛,要是能了解更多一点,以后就能留意着,万一再有孩子出现这样的情况能及时发现,说不定会挽救下来一条命的。”
李响不再做声。从安欣嘴里我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启航是自己撬了锁上了教学楼的天台,而后从楼上跳下去的。暑假时候,赵启航曾经被朋友带着去过一个游戏厅。他父母都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他和哥哥、奶奶。赵启航平时没什么零花钱,除了吃饭交学杂,身上不会有多余的钱。但是那天他被同学馋得眼热,硬是借了五块钱,买下十个游戏币玩了几把。后来这钱一直还不上,游戏厅的人就总在放学路上找他要,他为了脱身,只能答应所谓的“利息”,连着多少天都饿着肚子攒饭钱,却总是还不完。有一次放学,他哥赵天看见了有人在路上拦着弟弟,就上去和人打架,结果哥哥被打了一顿,那群人威胁说不许报警,否则赵启航欠钱不还就要坐牢。眼看着利息本金越滚越多,赵启航实在没办法,想到了自杀解决一切。
“那几个混混也才十五六,上完初中就没事干了,也不好判的。毕竟是自杀嘛。”安欣说。
“在京海,这样的小混混特多。游戏厅让关门整改,半个月就又能恢复原样了。”李响说。
是啊,不到十岁的孩子,在所谓自由意志的选择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我看得出李响脸上的无奈和安欣眼里的悲伤,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凶手仅仅是五块钱吗?
“昨天我在老宿舍区遇到了一群你们说的人。”我缓了缓,说。
“你怎么能遇上他们?没事儿吧?他们抢你了?”李响急切道。
“没有,就是路过,没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