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开学，当天任课老师不用出现，只班主任负责，让孩子们报道之后领新书加上大扫除。开学当天，最让孩子们紧张的非寒假作业莫属，没写完的会被罚站。我小时候其实总羡慕那些罚站时还笑嘻嘻的同学，总是说父母带着玩，忘了写。我想他们在今后的人生里应该不会记得寒假作业里学到了什么，而是会记住那些欢笑的时光吧？
下午时候王主任悄悄通知我们，白晓晨的父母又请吃饭，在华清宫。听主任说，这是白晓晨父亲、企业家白江波开的会所，装修得古香古色，平时难得预约。到门口的时候，刘岩偷偷跟我说，这哪是古色古香，是金碧辉煌吧，是不是该叫阿房宫啊？
席间，陈书婷和白江波敬了好几圈酒，刘岩不能喝，我硬着头皮喝了几杯，王主任喝了最多，要是没人扶一准儿滚到桑塔纳底下去。四五辆车都开了过来，白江波把几个主任副校长送上去，还给我和刘岩准备了一辆。
“谢谢二位老师赏脸，语文和数学，重要科目，下次单独请您二，二位。”白江波舌头也有些大。陈书婷很快过来扶着他，送我们上车。
“方穹！”街对面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看见是李响跑了过来。
“刘老师先走吧，我看是有人来接方老师。”陈书婷看见，跟司机叮嘱了几句，让他送刘岩先走。刚好李响也过了马路，陈书婷让司机把白江波扶上车，跟我道别，“方老师，那我们也先走了。”
“好，谢谢。”我跟她告别，陈书婷带着白晓晨也上了车，他今天很安静，在席上几乎什么也没说。和一群老师一起吃饭，是谁也吃不下。
所有的车很快走开，路上又恢复了空旷。
“你怎么来了？”我问李响。
“听老胡说你们在这聚餐，我回队里经过，刚巧你们就出来了。”李响说。看来他是去过学校了，没找到我。
“挺巧的。”我笑。
“可不是吗。”李响干笑了几声，“那我送你回去吧？还是打个车？”
“走走，消食。你不用盯着安欣那边？”安欣在元宵节之后就被“放”了出来，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盯着，确保安全，整队都不敢松懈。李响说前几天他被混混们测试，看样子是过了关，成功打入内部。为了欢迎他，领头的疯驴子还特意在白金瀚举办了仪式，正式把“高欣”——安欣的化名，介绍给兄弟们。
“他们昨天喝了通宵，今天爬不起来的。”李响说。
看见路边有市政工人爬上梯子摘彩灯，我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年就算过完了。”
“嗯。”李响也抬头看了看，答应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问吧。”我让李响继续。
“一整个寒假，你也没回老家看看父母。好多人羡慕老师，就因为这加起来三个月的寒暑假吧？”
“李警官是查户口吗？”
“哪儿啊这不话赶话吗！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方老师。你当我没问吧！”李响连连摇手，表示他没有任何窥探或是审视的意思。
“别紧张，玩笑。”我笑了，他的清白劲儿才过去，“我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安慰，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没事，我早习惯了，李警官还想知道点什么？”
李响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住啊。你再叫警官我真得羞死了。”
“那叫什么，警察叔叔？”
“别啊，我也不到叔叔那辈儿吧……就叫李响，小李，都行。”
“你比我大，叫小李也不合适吧。”
“没事。只要身份高，你就是十八也能管我叫小李。”
“我有什么身份啊？”
他便只顾着傻笑了。
“今天晚上是学生家长请吃饭。”不知怎么的，我想把这件事跟他说说。
如果前几次吃饭尚且能忍的话，今天看到那表面仿古清雅、实际铺张浪费的装修，我却下意识有些反胃。所谓的教育公平真的存在吗？即使不是有钱有势的学生家长，假如朋友的孩子在我的班上，我可以做到不偏心吗？好像在那时再次看清了自己丑恶的面目，再看多少次都一样令人生厌。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一个他的心思。
“哦，我知道，看见学生一家坐车走了。”
“嗯。我不知道……”我斟酌着用词，“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吧？和收受贿赂是一样的。”
他用手在路边的花坛沿上给我清扫出一小块干净地方，示意我坐下。
“觉得不舒服吗？”他坐在我身边，双肘撑在膝盖上扭头看我。
“不舒服。感觉对不起班上其他的孩子。你看啊，我区区一个代课老师，竟然手上也有一点权力。这种权力让我害怕。但是没有权力，我会不会变成黄翠翠，变成赵启航？”此时我感觉酒劲有点上来了，忍不住的就想把这些没头没尾的话都倒给他。
他咬着下嘴唇思考，我晃了晃脑袋试图找回神志，就这样胡言乱语，太不应该了。“没事。喝了点酒，话有些多。”
李响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还是叫了辆出租车，把我送回学校。
喝了酒坐车更恶心，一路上我都昏昏沉沉的，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门口才走。
周五的时候，刘岩办好了产假手续，放学后，我帮她从宿舍搬东西回家。
“预产期在六月中？”我问她。
“对，”刘岩坐在客厅沙发上，低着头抚摸肚子，“宝宝，到时候方老师来看你好不好呀？”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有灵性，朝刘岩的手心动了几下，像是击掌。
“看得出来你喜欢孩子。”刘岩说。
“喜欢有什么用，我还喜欢别墅呢。”我顶嘴回去。
她失笑，“得了，不跟你说这些。早点回去吧，听思吉说最近不太安全。”
“嗯。”
从刘岩家里出来，到煎饼摊买了一只煎饼，想着顺着路边散步回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市局对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开始有了李响这个名字？
害怕时会想起他，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