惫时会想起他,看到刘岩腹中的新生命时会想起他。
像是一步步走进涨潮的大海,感受所有东西被吞没,鱼虾,贝壳,水藻,鲸,月,一整颗摇摇晃晃的星球,还有蓬勃的日光。
突然之间,那曾被夺走的、我在十年间认为永远不会再次属于我的东西会到了我的身上,尽管平凡,尽管普通,尽管是柴米油盐一日三餐和鸡毛蒜皮无理取闹。万家灯火一盏,就是全部理想。
路上听几个年轻人说,今天是大潮,方才最高点已经突破了历年临界。急匆匆招了一辆出租车往海堤去,观潮的人慢慢往城里散了,堤上有被风吹上来的水滴留下的湿痕。潮水退去,恍惚间好似天地被拉扯远了,独留我在冰冷的石堤上。
我把心头鼓起的泡泡一个个按灭,脚步浮于其上,等过几天该买个手机,把我牵连进这个行将腐朽的网状世界。
开学事多,李响忙着和安欣那边配合抓出大鱼,我也因为有了别的心思,不知不觉任时间流逝,度过了两周。月底时候,电话里听李响说,安欣住院了,周日便和李响一起去看他。
病房里,安欣情绪很低,反复说局里有内鬼,整个人瘦了一圈,止不住地呕吐。见有人来,只是放低了声音,双眼仍旧飘忽着。他鬓边有根白发,在满屋的阳光里轻轻刺眼。
“安欣,方穹来看你了。”李响对他说道。
“你坐,方穹你坐。”安欣反应了十几秒钟才把目光定到我的身上,“你读书多,我问你一件事。如果,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发现他一直坚守的东西,从根本上就是虚假的,或者说,完全没有办法实现,该怎么办呢?”
“安欣。”李响制止他。
“怎么办呢方穹,怎么办呢?”
我没有回答他,他很快转移了注意,仍去想内鬼的事。
在学校里我们教孩子诚实善良,正义仁厚,却没告诉过他们该如何面对相反的东西,也没提醒过他们那种相反的东西会如何刺破他们的脊梁。李响也没有答案。
三月初,电视上又报道了一个命案,男子因电鱼丧命南郊河塘。那时还出现了一个新事物,叫做小灵通,价格远比手机要便宜,我总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不信任新事物,选择了手机。办理手机卡之后,先给李响发了信息,然后把安欣、刘岩的电话都存了进去。那感觉如何形容呢,大概是亲手戴上一个枷锁,但行走在悬崖峭壁时,那枷锁又是救命的安全绳。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四,上完八班的课我已经很累,出办公楼的时候看见陈书婷站在操场边,白晓晨正在和同学们打篮球。都还是小孩子,投不出几个能够得到球框的球,但状如比赛的气氛已经异常激烈了。
李响在中学时候会不会抱着球上课迟到?想象这一类的画面已经是我的常态,好在脑中的想法只要不宣之于口就有绝对的保密性。我眨眨眼,让画面消失。
我本想避开,但陈书婷跟我招手,只能走了过去。
“散会步吧?我看你们上课也挺累的。”她邀请我。我们绕着操场跑道最边缘边走边说话。
“我想给晓晨请个假,家里有事,大概要出去几天。”
“请假要找……”我转身想给她指班主任办公室或是年级主任办,但她挽起我的胳膊,把我的动作化解。
“这事儿不好让人知道。”她说。
这话显得非常奇怪,我看了看她,面上还是那种笑,带着尊敬,却又完全是伪装。
“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了?”她问我,是有关那天在她家里她说的,考虑安欣,没等我回答她又继续说,“其实李警官也很好,说不定比安警官发展得还好呢。安警官出院了吧?”
她是在明确告诉我,有人一直盯着刑警队,盯着李响和安欣,甚至是我。
看我警惕,她拍拍我的手背让我放心,“为民除害的警察因公负伤,市民怎么能不关心呢。你放心,我没坏心眼。”
“对了,上次那个学生跳楼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李警官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你说就为了那点钱,至于吗。”
赵启航的事新闻只说坠楼,事因、经济纠纷还有家庭情况都是保密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见我起了疑心,陈书婷反倒像是达成了目的,没了遮掩的必要,“看来李警官很信任方老师。”
“记得上次我说的,校门口的混混上面有大哥吗?那个人叫徐开,徐开有个表哥叫徐江。没记错的话,白金瀚的老板,就叫徐江。能把白金瀚开起来,风生水起的,不简单。”
我的手机响起,是李响打来的,我按了挂断,准备一会回过去。
“方老师买手机了?”陈书婷放开了我的胳膊,“咱们也留一个联系方式,之后晓晨的课业少不了要麻烦您。”不由我拒绝,她就拿了我的手机给她拨号,熟练地把彼此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就不打扰您了,下次见。”
看着陈书婷带着白晓晨沿着林荫道走出学校,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陈书婷告诉了三件事,第一,她和白晓晨要离开几天,而且是秘密行动;第二,有人知道安欣在进行秘密行动,这个人知道整个刑警队的事,就连保密行动都知道;第三,赵启航的事,和一个叫徐江的人有关,徐江是白金瀚的老板,而白金瀚正是疯驴子口中“自己的地盘”。
陈书婷究竟知道些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或者说,是要通过我的嘴告诉李响和安欣吗?我把这些事情记在了心里,但由于猜不出她的目的,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