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婷离开后,我给李响回过去电话。他和安欣在学校附近的工厂宿舍区,也就是前些天我被几个混混堵住的地方。学校三令五申不许学生随便进入那片区域,行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走进来满足好奇心,所以基本没人。一边咂摸着陈书婷的消息,混混-徐开-徐江,一边朝那边走去。好在李响是警察,不会遇到我之前遇到的事情。
我从大路上绕过去,看见李响正蹲在一个学生面前,拿着本子准备记录什么。李响背后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排六个房间,玻璃窗全都有破口,淡蓝色的门漆已经褪色,合页金属红色的锈迹随着雨水流到门上,斑驳不出任何美感,一片萧瑟。
突然间,我看见其中一扇窗后窜过去一个身影——在这样的环境中,移动是极为显眼的。整个宿舍区,除了几户拒不搬迁的老职工再没有人居住。这些老人们会在门口的走廊上晒晒被子和干菜,勉强显示出人气。但那扇窗户明显破败,那身影不会是住户。
黑影并没有看见我。当下我有了不好的感觉,所以当摇摇晃晃的铁艺花架从栏杆边缘断裂、只余枯枝的花盆滑着跌落的时候,我快速跑了过去。李响看见我,正准备站起来。我的脑子一片青白,只能扯着声带喊出“别动”。然后急切地伸出手护着李响的头,几乎要把他推倒在地上。不偏不倚地,那花盆就掉在了我的背上。
差一点就是李响。差一点就是李响的头。
花盆闷闷砸中,然后沿着我的衣服滑落,掉在地上摔成几片,老土扬尘,呛得人直咳嗽。
李响朝上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从腰后掏出枪来,又喊安欣。
安欣在不远处调查情况,听见李响的喊声就往这边跑。顺着楼侧面的悬梯追上去,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迅速从另一侧楼梯逃开,朝学校的方向跑去。那个被李响问话的学生也被这个架势吓到,远远跑开,最终消失不见了。
“别动,”李响过来扶我,我想直起身时发现有点使不上劲,整个右侧肩胛骨区域一片火烧似的痛,他举起枪警戒,另一只手把我护在身后,再三确定没危险后把枪收到腰侧,慌忙检查我,“还有哪疼?”
“没了。”我说,但李响还是仔细检查着我的头,主要是后脑,不过除了沾上点土,甚至马尾都没怎么散。
他扶着我上了车,我不能往后靠,肩背一碰到后座就疼。他从另一侧上车坐好,脱下外套,把里面朝外翻转,又卷起来,放在大腿上,扳着我的肩膀让我侧躺在他身前,左手护住我的头防止碰到车门。外套沾上的土全包在内部,有关他的味道和温度充斥我的鼻腔。
“没追到,人太多了,逃跑路线是计划好的。”安欣扶着门边喘气,随后打开驾驶座坐进去,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扔在了驾驶座上,“衣服,拿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估计难。”
“快点儿,医院。”李响催。
“没事,就跟被打了一拳差不多,还好那盆里就一半土。我这衣服还挺新呢。”我让李响别着急。因为脸朝前侧躺着,说话也不怎么得劲。
“是操心衣服的时候吗?什么东西你就敢往上扑。‘就像被打了一拳?’少说话。”李响让我少说话是害怕牵扯到伤口。我听得出他声音有点沉,呼吸好像也有点急。
小时候姨夫是这么打我的,当时可能是因为害怕,觉得格外疼。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一热就流了泪,原先对自己发过誓这事儿谁也不会说,又没忍住,也好像是故意要气气李响,让他收收自己那气,我撇了撇嘴,把鼻涕吸回去,“小时候就是这么挨打的呀,比这个疼多了。”
说完后我知道,的确不该多这一句,车里安静极了。安欣挂起警笛,冲散了一点压抑的氛围。
很快到了医院。
“我去给你推个轮椅来吧?”安欣问。
我下车之后腰还是弓着,看了看医院大门到急诊的距离,估摸着还行,就摆摆手跟他说不用。但是李响半蹲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示意我。
“挂不住,”我抬了抬右手小臂有气无力甩了两下。
李响没办法,只能扶着我慢慢走到了门诊楼里。
等了不长时间,号就到了。
进了诊室,医生让家属出去,把我上衣掀开看了看又按了按,问我疼不疼,怎么个疼法,我一一回答。后来开了单子让去拍CT,出门就看见李响推着轮椅在门口等我,我还气着车里的事,没给他好脸看。安欣则是乐于看李响吃瘪,贼兮兮地笑着。于是我又给安欣翻了个白眼,他一脸无辜指指李响又指指自己,意思是祸不及朋友。
“行了你们俩。”李响喝道,一来是怕我转着头跟安欣交流再抻着伤,二是觉得我俩嬉皮笑脸地一点没有病人和护工的自觉,三是什么我就不大清楚。
好在只是轻微骨裂,医生说不需要动手术,养养就好,只是淤血看上去吓人了点。
我答曰反正谁也看不见,她点点头说那倒是,问我平时右手用得多不多,我说是老师,节节课得写板书,她说那可能有点影响,这一个月得固定着,不能抬手也不能用力,要是不留神以后得落病根。开了点活血化瘀的药油,说跌打损伤的膏药也能贴,好好休息,按时复查,养好了就没事了。
安欣去买药的时候,李响指了指轮椅让我坐上去,我对他抬抬吊脖子固定的右手肘,“能走。”
“你别乱动。”李响见我又要抬手,也气得声音大了些。我下意识就抬腿迈过脚撑子准备坐下。
实话说,我这人是有点吃硬不吃软,也不对,主要是李响他心是软的,嘴是硬的,这种我最受不住。遇到心硬的,我就比他们心还硬,遇到最软的,我又最是瞧不上。
正这么想着,安欣回来了,李响睨我一眼,我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不敢再乱说话。像保外就医的犯人,就差个铐。
“回警队。”李响这回坐在了副驾驶,拿着刚才安欣捡到的外套仔细研究着,没有钱包也没有证件,看上去什么线索也没有。我一人坐在后座,腰直着实在辛苦,只能往前靠着驾驶座省力,他从后视镜看见,又让安欣靠边停车,下车从后备箱找到一个靠垫塞了进来,“垫着。”
“我就不去警队了,你们都得上班……”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