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墨绿色文件夹里放着一张红色抬头标题的文件。
廖子杰从走廊上抽完第二根烟,捏了捏空了的香烟壳子,确定里面一根没有了,方才进办公室,把烟壳子往门后的小簸箕里一扔,转身又看到了桌上的文件。
五星厂的新规制度已经执行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对他来说,可谓是煎熬。头一个星期,因为考勤问题一堆平日里较为懒散的年轻人就已经受不了。旷工,迟到,早退都会被扣工资。很多员工都上办公室来说迟到的理由,说下午出去了个把小时是家里有事儿之类的。
按着以往主任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意淡的时候有人还出去干私活。可现在主任那里不允许,就是捅到了厂长这里也不被允许了。
大伙儿觉得廖厂长这次做的太不近人情。所以现在廖子杰走在厂子里已经没人在笑眼盈盈地跟他打招呼问好,基本都是绕道走开,有的还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为这个事廖子杰还给刘青萍商量,问她是不是这样做太过严苛了。
刘青萍只说,这个也不是没有商量的地步,要是廖厂长有闲钱就替他们补上吧。听的廖子杰一时语塞。
补上是不可能补的,只是毕竟有很多老员工,大家也有个情面不是。
“情面?”刘青萍知道,这种国企之前都住一个家属院里,天天照面,一时间这么公私分明的,廖子杰估计是下不来台了,“我们可以制定一个月可以迟到五次,但迟到的时间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至于旷工,请让他们写请假条,但是工资照扣。”
廖子杰刚想刘青萍终于肯松口,不在那么坚持,心下暗喜,可听到最后四个字“工资照扣”心里顿时又凉了大片。脑内立马组织语言,想乘胜追击在劝劝刘青萍。
刘青萍哪里肯听,起身就要走:“廖厂长,现在工人的工资不全是国家给,你给了一部分,我给了一部分。你若觉得跟他们感情好你可以多给他们一点,但我不行。我刚投入,还没有看到与我浴血奋战的人,却看到了一堆想要退缩的人,所以我有什么理由要为他们买单?”
廖子杰讪笑,站在刘青萍的角度好像是那么回事,他自觉有点强人所难,毕竟刘青萍刚加入厂子,与厂子里的员工几乎都不认识,更别说有没有感情这回事了。
正与左右为难时,有人敲门进来:“厂长,有通知要贴吗?”
“哦,是小杨来了,你把这个贴到宣传栏里面去吧。”廖子杰无精打采地从文件夹内把通知单拿出来。他想着中午吃饭时那些工人看到通知单,免不了又要骂他一顿。可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福利了。
为了不遭白眼,他决定今天不去食堂吃饭,回家自己下碗面条吃。
开门还未踏进房间,一股米面葱香味扑鼻而来。
谁在家?廖子杰有些纳闷。
随即看到一个脑袋从厨房的帘子后面冒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怔愣了一瞬。
“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廖嫂子见是自己的丈夫,放下帘子重新回到厨房,扯着嗓子喊道,“你要不要吃米面,我刚煮好的,给你先吃,我再煮一碗!”
“哦。”廖子杰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待廖嫂子把面端出来,他又抬眼望着她问道:“你怎么在家,不是说不可以再偷溜出来了吗,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滴姑奶奶。”
廖嫂子鼻子哼了声,不以为意,回去煮自己的面。
廖子杰嗦了两口面,复又强调:“吃完赶紧回去,下次不要在随意出来了,虽说你们财务部门不赶货,可这是公司制度,你得执行。你没看到厂子里现在很多人都被扣了钱?单子都还在你们财务室,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你现在都怕成啥样子了,扣就让她扣,大不了不干了。”声音从帘子另一边传来,语气有些不耐,“你说,都托了关系让你去其他公司,虽然不是厂长,怎么说也是个科长,也没亏待你,怎么就不去了呢?”
廖子杰咬断刚含进嘴里的面,朝帘子处回道:“还说呢,从哪里新创的什么文娱科科长,我一个管工人厂子的大老爷们,你让我去搞那些,是要别扭死谁。”
帘子另一面的人没有在吱声,屋内只有吃面的声音。
片刻之后,廖嫂子端着碗面掀帘子出来:“嗯,就知道你对厂子感情深,这边凑点钱,那边筹点钱硬是搞了点股份过来。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大伙都怨得很。你看我今天到前面高运他奶奶那里买竹编篮子,之前她只收个成本费才2元,现在一个篮子要卖我3元,态度也没有以前好了。”
“今天贴了通知,一个月内可以迟到5次,你没看到通知吧。高运他自己也懒,总是迟到,还能怨厂子里不成?”廖子杰吃完最后一根面,拿起碗,把烫喝个精光。自家媳妇煮的面真好吃,刚才抑郁的心情好了大半。
“你这样把人都得罪光了,连我一起都没见好脸色了。”廖嫂子一面抱怨,一面说,“吃饱了吗,还要不,要我这在给你一些?”
“吃饱了,只是味儿好,舍不得这口汤就全都给喝了。你呀,甭管别人,以后不许在上班时间私自出来,真有事就打个假条吧。别动不动跟他们学,什么大不了不干,一点事就不干不干的,多大的人了。”廖子杰打了个饱嗝,起身,忽然想到他的表外甥,复又补充道,“陆华那小子就是这么冲动走的,走了能干嘛去,还得给他找个位置。”
“哎呦,你是操不完的心,陆华都是你表姑的外甥,都给找过一次工作了,后面就让人自个去找找,多想想你厂子里的这些父老乡亲吧。”廖嫂子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月的工资,估计有大半人拿不到全勤,等发了工资,你瞧瞧有多少人还愿意在厂子里吧。”
头大,廖子杰再次感觉头大。
“那按你说要怎么办?这厂子现在可是靠着刘青萍才得以维持住,你是不知道听她厂里的检验人员说,她本厂的订单量到明年都做不完。”
廖子杰没有坚决反对刘青萍制定的制度,让自己夹在中间这般里外不是人的最大原因,便是刘青萍现在是他们五星工厂的救命稻草。
他心里明镜似的,若是没有刘青萍的资金和订单,现在的厂子最起码有一半的人要成无业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