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宫。
殿内熏了檀香,味道重而厚,萧渊祁微微蹙眉,端起茶汤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母后近来礼佛的时间越发多了。”
魏太后自圣京为质归国后,开始信佛,她认为佛家普度众生,能指引她找到心灵净土。当了太后,礼佛更为虔诚,直接在章华宫设佛堂,每日早晚礼佛,每月初一和十五章华宫内上下茹素,祈求佛主保佑大瑶四海平安,年轻帝王身体康健。
“太后记挂皇上,为大瑶求顺遂,为皇上求平安,心意恳诚,必能如愿。”
萧渊祁闻言眯了眯眼,嘲弄之色一瞬而逝,他看着下边回话的赵嬷嬷,唇角勾了个温和的笑意,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茶不错,听说母后这里的君山银针鲜爽,朕也想讨一杯尝尝。”
赵嬷嬷心头一紧。
一杯茶而已,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萧渊祁点名要君山银针。
赵嬷嬷不知萧渊祁提起君山银针是有心还是无意,君山银针当初太后赐了两盒给沈岁宁,后不知什么原因这两盒新茶落到了大长公主手里,大长公主亲自送了一盒回来,自此与太后生了嫌隙。
赵嬷嬷心想,皇上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压下心里的浮动,目光镇定,颇为从容地回答萧渊祁,“是皇上恭孝,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太后送来,老奴这就去给皇上煮壶新茶。”
赵嬷嬷端来新煮的君山银针,萧渊祈未看一眼,盯着赵嬷嬷玩笑道:“这壶茶,一般人没有机会喝,朕记得先帝在时,十分厌恶君山银针,宫里几乎见不着,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如给朕说说是何原因。”
赵嬷嬷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回忆几十年的往事,“当年纯贵妃受宠,先皇后……不,王氏便赐了一盒君山银针给她,不久后,纯贵妃暴毙而亡,原因便是……”
“便是什么!”
“那盒君山银针加了夹竹桃粉末,催了纯贵妃的命。”赵嬷嬷微微喘息,“所以……所以先帝不喜君山银针,从此后宫再也没有娘娘喝它了。”
萧渊祁笑,指着茶汤道: “嬷嬷记性不错,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杯茶便赐给嬷嬷吧。”
赵嬷嬷面色霎时一白,指尖微微颤抖,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这是在敲打她,警告她。
“皇上体恤,嬷嬷谢恩退下罢。”
魏太后站在殿外,不知看了多久,柔声开口。
赵嬷嬷松了口气,赶忙谢恩,端着新茶退下。
萧渊祈面上浮着淡淡笑意,起身向魏太后行礼问安,问道:“朕听说母后今日去灵犀宫了。”
“皇上消息灵通。”魏太后进入殿内坐下,面色平和,心中所想滴水不露,“哀家听闻岁宁受伤,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拂了皇上的面子?”
“那倒不是,太医嘱托岁宁需要静养,季景澜一干人还未抓到,后宫中不能排除有他的人,朕这才命人严守灵犀宫,不许任何人入内。那几个侍卫奉命行事,做事过于规矩,这才冲撞了母后,一切皆是朕的过失,还请母后原谅。”萧渊祈说完,目光看了眼张德福,后者恭敬呈上雕琢精致镶嵌有宝石的红木镂空盒子。
盒子端正放在太后面前。
“出去。”萧渊祈抬手,张德福领着伺候的宫人退出殿内,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魏太后似有所悟,依旧淡然。
她目光沉静,落在那个盒子上,须臾后看向萧渊祈,笑道:“祁儿,这是作甚。”
萧渊祈平静极了,他抬手随意又自然地打开盒子,像进献宝物般将里面的东西送到魏太后面前。
魏太后看了眼里面的东西,面带疑惑。
萧渊祈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呈到魏太后面前,恭敬又孝顺,“这是瑶都最近最流行的香粉,官家贵族千金难买,朕想母后应该喜欢,特意找了一盒来。”
他说话时一直带着笑意,眉目温和,此时仿佛是母子间最为温情的时候,“岁宁也爱这种香粉,不过前些日子险些因它丢了性命,她中毒这件事母后您是知道的。她现在住在宫里,宫人们仔仔细细看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再伤到哪里。她在这里,朕理所应当护着她,不能让她再遭危险。季景澜逃了,留岁宁一人,现下她是个自由人,朕打算等她身体好后,给她个名分,名正言顺住在宫里。”
萧渊祈用最平常的话,最温柔的语气,最恭敬的态度,说着世间最狠的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在魏太后心里。
魏太后所做之事,想要沈岁宁性命,几次三番毒害她,他都知道了。
魏太后白了脸色。
萧渊祈目光看向她苍白的面颊,关心道:“母后脸色怎么这般白,可要请太医瞧瞧。”
魏太后摆手拒绝,她强忍心中怒意与惧意,假装没听明白萧渊祈的话,伥笑道:“岁宁在宫里,祁儿顾虑哀家明白,她是丞相与大长公主之女,万不能再出意外。当初她顶了乐安郡主的封号嫁给季景澜,现下以郡主的身份暂住宫中,也是正正当当的。”
萧渊祈退了半步,将香粉放回盒中,垂目看了半晌,说道:“母后大概是误解了儿臣的意思,儿臣便说得清楚些,儿臣是要封她为妃,正大光明长长久久住在宫里。这次,儿臣不是来问母后意见的,儿臣是来通知母后,让母后知晓而已。”说完,他转身离去,殿门开启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母慈子孝,母后永远是朕最恭敬之人。可岁宁在朕心中的重要性,母后比谁都明白,朕今日可以为她杀了季景澜,明日也可以为她做个无情的帝王。”
语气冷漠,不容置疑,甚至,带着六亲不认的冷血。
魏太后陡然起身。
殿门开启,萧渊祈踏进秋光里,挺拔的身姿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个小小的影子。
阳光落入殿内,照得如玉地砖泛着惨淡的光芒。
魏太后心跳如雷,接着又感到一丝痛意,痛意蔓延开来,变成双眸里的苦涩。
许久,她紧闭双眼,颓然坐下,双手遮上面颊,任凭泪水打湿葱白的指尖。
赵嬷嬷疾步入内,来到魏太后身前,低泣道:“娘娘……”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