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草莓味的。
夏夜潮热,吃的速度赶不上冰淇淋融化的速度。
时闻倚在栏杆上,顾不上看风景,心不在焉地吃得嘴唇冰凉。
最后到底还是弄脏了手。
霍决衔着烟走近,一副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场,不知从哪里抽出湿纸巾来给她擦手。
时闻手心柔软向上摊,像某种珍贵的绸缎,被他握在手里仔细擦拭。
他夹烟的食中二指有意离得远,但还是怕烟灰烫着她,顿了顿,打算回身找地方掐了。
时闻很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接过来。
烈性烟草燃烧的气味很复杂,动物感、辛香料与焚香融合,弥散在新鲜的草木花园里。
她就着半支烟吸了一口。草莓冰淇淋与尼古丁叠加的味道很古怪。当然不是甜。说苦,也算不上。
相当恶劣地,灰色烟雾故意吹在他脸上。
霍决有些危险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时闻主动打破沉默,低头看两人色差分明的手,像烟与冰淇淋的具象化。
“看风景。”霍决答得冷淡。
时闻“哦”一声,看着他,不说话了。
霍决卷好脏纸巾,没立即去扔,将她抽剩三分之一的烟拿回来熄灭。
又有点不耐烦地压低嗓子,说:“想让你高兴。”
时闻真诚建议,“那你应该送我回家。”
毕竟他们在凤凰山上并未留下什么美好回忆。
霍决不理会她的不识趣,自顾自揭过一页,重新牵住手,带她走到观景台的另一边。
他单手插袋,微抬下巴,“从这里望下去,可以找到你家的灯。”
沙洲旁边有一座人造江心岛,是一个底价过亿的老牌富豪小区。
距离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但熟悉的人可以自行往模糊的轮廓里填充细节。
临江朝南,左数第三幢,庭院门前栽着一棵辟邪镇宅的罗汉古松。
时闻远眺,沉吟半晌,说不清什么意味地纠正他,“以前的家。”
“以后也是。”霍决淡淡道,“我买回来了。”
心脏像被点燃的烟蒂烫了一下。短促的闪痛过后,时闻肩膀微微往下沉,眼神仍可称得上平静,“那是你,跟我没关系。”
“你生日快到了。”
“我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
“那从今年重新开始过。”霍决看似绅士地替她规划,态度却不由分说,“除了这个,还想要什么?”
霍决有一张令人轻易恋慕的英俊面庞。古典雕塑般的眉弓与鼻梁,刻凿出深邃难言的目光。
犹如恩底弥翁对月亮的凝眸,轻轻一睐,四肢百骸都被爱意淹没。
又如神祇注视祂的创造物,全然只为掌控,只为满足本能的欲.念。
来去多年,不知令多少人误解。
时闻早已惯了似的,静静望他,“怎么,要我提前向你许愿?”
“试试看。”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重的助人情结?”思及他曾经说过的话,时闻微微有些讽刺,“又想做我的主,替我做决定?”
霍决全然接受她的恶意,定定看着她,低头很轻地吻她留有冰淇淋与烟草味道的嘴唇。
“不敢。小狗讨主人开心罢了。”
时闻没有躲,像是有了一点兴趣,“我要什么都能实现?”
“理论上是。”霍决礼貌而清晰地划分出禁区,“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时闻二十岁那年的生日。
就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片夜空下,她噙着泪告诉他,自己要跟霍赟一起离开云城。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她向霍决许愿。
因为他承诺过,在她生日这一天,不论她要求什么,他都一定会答应。
所以她要他永远,永远都不许去找她。
像丢掉一条狗一样丢掉他。
……
记忆浮光掠影般涌来。时闻心里空荡荡的,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多好,也不觉得自己对他有多坏。
她还被他按着后颈,就呢喃着提出:“如果我希望你别再做多余的事呢?”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说好听话?”霍决静了片刻,轻声道,“你在霍赟面前也这样?”
“那你呢,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不要自找无趣?明明每次提起他,自己都要生气,为什么偏偏还要提?”
霍决终于离开她些许,神色晦涩不明,“大概是想让你愧疚。”
“不怎么管用。”时闻诚实道,“我反而只会对他更愧疚。”
她的目光像白蔷薇的软刺。这是她天生不可舍弃的一部分。无论是采撷还是抚摸,掌心都会扎刺。
“我不在乎。”霍决喉结轻轻浮动,放弃了继续争辩。
“反正最后在你身边的,是我。”
*
亚热带城市的夏夜漫漫,季风吹得难以捉摸。
短短一瞬,骤晴骤阴。夜雨急落,惊得山中鸟飞虫散,游人避也避不过。
绿荫掩映的隐蔽处,孤零零泊着一辆黑色的车。
车厢封闭、郁热、潮湿。摇摇晃晃,飘飘荡荡。犹如唯一一只可在暴风雨中渡人的舟。
血液滚烫地从心脏泵送。皮肤燃起浇不灭的火,又苦,又浓烈。令她忍不住泪意往始作俑者肩上踹一脚,色厉内荏地斥责:“……不许这么重!”
霍决目光灼亮,身上都是硬邦邦的腱子肉,踢也踢不动。手如镣铐沉沉捏痛她脚踝,冷酷回道:“只有很重,或者没有。”
他的手上青筋突起,像树的脉络。捂住她口鼻,遮蔽她呼吸,又源源不绝向她输送氧气,支撑她的躯壳与魂灵。
那串白奇楠念珠随着轻抚的动作向后退,时闻不愿出声,干脆一口咬住他手腕处的刺青。
胃里蝴蝶飞舞。
西装垫在身下,花被压烂了。
她茫然揪他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