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夜依旧暑热难耐,喝着冰饮子,谢伯庸的脊背还是起了汗。
“此事宁儿觉得如何?”
“女儿觉得极好。”谢宁笑得很开心,“女儿从小就巴望着能有一个姐妹,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谢伯庸如释重负,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愧为父皇的心肝。”
此事顺利解决,想了想,还是对丞相家的事不放心。
“那……那个人,宁儿当真打算赶尽杀绝?”他试探谢宁。
谢宁看了父亲一眼,“这种祸国殃民的败类不该死吗?难道留着过年吗。”
谢伯庸看着气愤的女儿,垂头不语,这个时候她正在气头上,恐怕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得想一个缓兵之计才好。
丞相家的事情他若干年前就知晓,还帮着隐瞒群臣,一是因为惜才,二是他心胸宽广豁达,既然老臣以死谢罪何必咄咄逼人。
可是不承想,女儿却是这般固执。
谢宁抬眼皮瞧了一眼沉思不语的老父亲,心中暗忖,自己方才的话一定是叫他为难了。
可是她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须得赏罚分明才能正朝纲。
至于父亲的那些没有边界感的做法,她实在无法赞同。
丞相家的事情早就应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处理方式昭告天下,若是几年前便是如此,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殿内烛火跃动,父女二人相对无言,静谧的夏夜能清晰地听到窗外的蝉鸣蛙叫。
“父皇若是没有吩咐,女儿回去休息了。”谢宁起身,打了个哈欠。
谢伯庸笑着揽住女儿,“父皇送你回去。”
就像小时候一样,父皇每每在御书房里忙到很晚,谢宁总会端着好吃的糕点来给他,然后父皇再抱着她,送她回寝殿休息。
今日再挎着父皇的胳膊,谢宁竟感觉到了那薄衫下结实的肌肉。
这种感觉真好。
“父皇瘦了,但是更有力了。”谢宁夸赞,月光下,一张小脸笑得灿烂。
“人啊都是需要锻炼的,父皇没有老,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宁儿也是一样,处理政务也需要多多磨炼,许多事情柔中带刚,才为上策。”
谢伯庸苦口婆心,意有所指。
谢宁点点头,她又何尝不知,这些话父皇都说了十多年了,早就刻在她的骨血里了。
“父皇放心,此事父皇说了交给宁儿处理,宁儿有分寸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罪人如何处罚都是应当的,所谓以儆效尤,当下的人以此为戒才是更重要的,父皇就放心吧。”
她不想过早的透露自己心中的决定。
谁叫那块木头还在跟她较劲,真是可恶至极。
*
翌日,朝堂之上,肃穆庄严。
谢伯庸特意拉着儿子女儿一同上朝,不同的是,谢安站在群臣之首位,而谢宁则立在谢伯庸身边。
众臣叩首行礼,山呼万岁。
礼毕,谢伯庸吩咐身边的太监,“给公主搬一把椅子,就坐在朕的边上。”
龙首椅搬过来,上头铺了金色蜀锦的软垫,谢宁端端正正地坐下。
台下众臣看着这一切,心里头默默生出了一些想法,看来陛下对公主颇为重视,这是打算委以重任啊。
大家道路以目,相互暗送眼神。
同往常一样,一桩桩一件件要务奏禀、商议、批复,一切按部就班。
直到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了,殿上再无人无事要禀报了,谢伯庸才开口,“对于檀清承的罪行,他已经供认不讳了,诸位认为此人该如何处置?”
大殿之上一时静默,众人纷纷垂头偷看同僚,却无人愿意首当其冲。
檀清让仍旧站在陛下身前五步之遥,看着这些人面无表情。
终于到了审判他的时候了,心中虽已有定论,可仍旧觉得直面起来很不舒服。
况且,谢宁躲着不见他,难道真的就此别过了吗?
自己为她出生入死,她竟真能如此决绝吗?
丞相心中悲凉,面色冷淡如水。
“陛下,公主殿下。”有一老臣上前拱手行礼,“臣以为此人罪大恶极。”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丹陛上站着的丞相,继续鼓起勇气道,“若是不严惩,恐难以服众。”
“陛下。”又一人出列,“臣以为檀清承有罪且不可饶恕,但是念及其身体有恙,且丞相多年来为大梁鞠躬尽瘁,臣等恳求陛下从轻发落。”
“不可。”对面又站出一人,“檀清承是檀清承,丞相是丞相,这样的罪大恶极都要从轻发落,那大梁的王法还可以约束于人吗?”
“有何不可。丞相是檀清承的弟弟,古人自有云,兄债弟偿,丞相这些年的辛劳还不足以为自己的兄长弥补过错吗?”
“当然不可以。若是如此,那以后犯人犯了罪,只要让家人兢兢业业付出便可以抵消罪名的话,我看监牢就可以拆了。”
“可是,整件事情出现转机那是丞相用命换来的。”
“那又如何?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那样的滔天大错,怎可轻易放过。”
“并没有说要放过,只是从轻处理。”
“这叫没有原则没有立场,妇人之仁。”
……
一时间,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谢伯庸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面色淡然,又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丞相,老神在在,好似他们讨论争吵的事情同他二人无关。
谢伯庸:……
这两个人怎么都不说话,什么时候这般默契了。
谢宁坐在位子上淡定地看着殿内的争吵,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平衡这种关系。
起初她十分不适应这些身着官服不苟言笑的大人们撸起袖子互相谩骂,时间久了她便也习以为常了,正所谓,理不辩不明,他们之间的争执代表了各方意见,上位者要做的便是兼听多方声音。
掀了掀眼皮,谢宁的目光落在檀清让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