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明星稀,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声和夜猫的叫声,尤显乡野寂寥。
沐室简陋,只有一只大木桶,周围用原木板子同外界隔开,勉强遮挡一下视线而已,纯粹防君子不防小人。
而顶却是敞开的,沐浴的时候抬起头便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月,竟是难得的浪漫。
如此难得的体验,檀清让却半分没有欣赏的心思。
整个人泡在冷水桶里头,浑身的肌肉都紧缩着,方才那样的从容淡定这会儿全然垮塌,不复存焉。
只静静地坐着,等待那燥热褪去。
师夷长技以制夷,他蓦然想起这句话,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对付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要耗尽他所有精力了,实在苦不堪言。
想来为相多年,朝堂上游刃有余,政事上得心应手,除了兄长的事让他劳心费力之外,还未曾有过如此狼狈又无力的感觉。
在她面前他永远镇定自若,天知道他的内心是有多煎熬,仿若万马奔腾,慌得一塌糊涂。
毕竟,那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两只手在冷水里抓握几下,檀清让这才感觉到骨节因用力而略微有些酸胀,方才被她逼得手都快捏烂了。
同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他还要克制住体内药物的作用,几乎耗尽了全身的精气神才堪堪稳住那上蹿下跳的火气,挺得何其难受。
这种事实在是不适合他做,都说熟能生巧,这话倒是不尽然,在有天赋的事情上面的确可以熟能生巧,可是,若面对着自己的短板,这种事做多了只怕会短命。
夜空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冷水里浸泡,想要泡掉浑身的燥热,更想等她睡熟了再进去,以免尴尬。
檀清让仰头靠向身后的沐桶壁,眼下是彼此都晓得了对方的秘密,虽不甚了解个中细节,却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长叹了一口气,只怕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谢宁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又浮现眼前,魅惑的笑,还有让人猝不及防的孟浪,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脑仁疼。
屋内,烛火已被熄灭,满室只余清辉的月光。
谢宁侧身躺在床上,一只手肘枕在头下,一只手抓住薄被紧紧地攥在胸前,方才那一幕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闪过。
虽然看似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可是,他能将她的把柄端出来做回击,便足以说明她切中了要害。
至于答案,谢宁知道休想从他嘴巴里问出一字半句。
他害怕了,紧张了,想要反击了,说明她说对了。
至于他掌握的她的秘密,于她而言,恐怕早就暴露自己了。
那日在丞相府她将脸上的妆容尽数擦掉的时候,便已经从他的瞳仁中看到了震惊和意外。
以秘密换秘密,如此说来,这一局她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秘密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要靠自己去查了,对方是决然不会说的,就算说了也不信。
这样看来,他们倒是同一类人。
这层窗户纸到此为止便是最好,若真是捅破了,两边就急赤白脸了,那到时候又该怎么办?真要兵戎相见吗?
谢宁不愿,她没有把握。她还要好好筹备钱财给远在前线的父亲以最大的支持,待父皇凯旋而归之日,便是奸相就地伏法之时。
她重生一遭是来跟他博弈的,是要靠着他顺藤摸瓜阻止悲剧发生的,所以,试探归试探,绝不能走到了绝境。
皎皎月光洒下,天地间一片清冷绝色。
一夜无言,翌日清晨天光昏暗,谢宁起床的时候险些还以为是半夜。
定了定神才发现,竟是个大阴天。
她还需要仰仗他带她回家,态度要好一点儿。
“老师。”她有求于他的时候称呼极尽尊敬,就连声调都沉稳矜持了许多,“您的伤好些了吗?我们今日可方便回去?”
檀清让站在案桌旁,负手望向窗外,回眸正与她目光相接,她笑得坦坦荡荡,仿若昨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他心底喟叹,这心态,这脸皮,自愧不如。
“趁早走,赶上暴雨便不方便了。”他调回视线不再看她,心里头却盘算着要向柱子打听的事情。
“老师。”她又开口,“您怎么也不问问我的伤如何了?难道是生我的气了吗?”
檀清让被逼收回思绪,复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清丽,炯炯有神,全然不似有伤的样子,随意道,“气息平稳,中气十足,想来也是无碍了。”
谢宁:……
至于吗,要气到现在。
垂眸轻笑,她上前两步,在距离他三尺的地方站定,“这两日承蒙老师照顾,我心里很感激,若是一时糊涂给老师带来困扰,还请老师原谅我年少无知又伤病在身。”
瞧瞧,多会给自己开脱。
一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二说自己有伤病在身不甚清醒,三则老师长老师短地唤着,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反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不知冷暖了。
这小女子,实在难缠得紧,檀清让无奈,罢了,怎么总跟一个小女孩子计较。
他看着窗外院中的情形,“我从未怪过你。”
说完便抬步走向门去,“先吃饭吧,吃了饭便出发。”
谢宁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微微挑了一下眉,口是心非,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院子里,贞娘和柱子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看着二人一起走出房间,贞娘的脸上乐开了花。
眼神扫过谢宁,见她一副笑模样,贞娘偷偷冲柱子使了个眼色,尽是夸赞和得意。
吃过饭后,趁着贞娘帮助谢宁收拾东西的空当儿,檀清让将柱子拉到一边。
问起那个药柱子倒是爽快,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怎么样,檀先生,那药是不是很管用,一晚上就治好了你的……”
他寻思了半天想用一个文明点儿的词儿,脑海中倏然出现,朗声道,“隐疾。”
檀清让:……
隐疾,又是隐疾。没病也让你们说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