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医院的太医倾巢而出,聚集在外殿窃窃私语唉声叹气,太监宫女们个个面色凝重垂头快步,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肃然的气氛中。
殿外阳光明媚,枝头鸟儿雀跃歌唱,经过一日的大雨洗涤,天气间清朗了许多,整个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致。
艳阳下一矫辇停在东宫门口,缓缓走下来一位锦衣华服的贵人。
德福立在东宫门口,远远地看见皇后矫辇缓缓而来就觉得一阵牙酸,待矫辇刚刚挺稳便赶紧上前行礼,“皇后娘娘安。”
“太子如何了?”柳成双急切地询问,脚下生风,踢得裙裾翻飞。
“回娘娘,太医们正在会诊,殿下仍在昏迷之中。”德福哈着腰奋力追上皇后的脚步,超前一点赶在她先头到了寝殿门口,气喘吁吁道,“娘娘请留步,娘娘请留步。”
柳氏被他拦得十分烦躁,怒斥,“你做甚,竟然敢挡本宫的路。”
“请娘娘恕罪,殿下如今在寝殿,受了些伤,不便见人。”德福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着牙根说道,“娘娘可等殿下醒了再来探望不迟。”
这是他的职责,别管是谁,后宫的娘娘们,还是前朝的大臣们,必须拦住探视,切不可放任何人进东宫。
一早守到现在,他已经快将人都得罪光了。
“德福,反了你了。”柳氏身边的大宫女紫檀见自家娘娘气得直喘粗气,便提高调门训斥,“娘娘就是探望殿下的,有娘娘在身边殿下必然也会更安心些,你有几颗脑袋,竟然敢拦娘娘。”
“奴才该死,奴才不敢阻拦娘娘。”德福心里头将预先准备好的各种说辞翻了一遍,连连磕头道,“奴才当然知道娘娘是心疼殿下,这母子连心,奴才体恤娘娘的忧心,只是殿下在伤病之中,太医说了,会替殿下熏香用药,有些药猛得很,奴才是怕过给了娘娘身上,回头再带给小殿下,这可是奴才掉脑袋的罪过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愕然犹豫的柳氏,心里头放心了一些,复又说道,“奴才也是为着娘娘和十殿下着想,还请娘娘务必顾念幼儿。”
德福又一次磕下头去,身子匍匐在地,极尽恭敬。
柳氏顿住了脚步,她在宫里头坐立不安了几日,奈何丞相母亲寿宴的消息一个字儿都没传出来,她不知道叶儿的药到底有没有给公主服下,现在叶儿又被灭了口,太子殿下急事出宫如今受了伤,而公主殿下闭门几日后便说出去游玩了。
这里头一定有名堂,只是她实在问不出来罢了。
本来是想探寻一下情况,看看太子的伤势,顺便问一下公主的近况,谁知今日上午听说太子受了伤,来到又被拦住。
但是德福的话的确让她忌惮,探望太子只是幌子,如果当真过了药气和病气给自己的儿子,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了。
空气一瞬间的凝滞,柳氏轻轻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她又恢复了温柔纤弱的模样,“本宫也是一时心急,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如此便罢了,等殿下醒了你着人来告知本宫。”
“是,奴才一定第一时间去禀报娘娘。”德福整个人趴在地上,因为躬身而使得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柳氏又朝殿内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德福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未等他起身,柳氏又回头问,“宁儿现在何处?”
德福不紧不慢地回话,“回娘娘,公主殿下自那晚在丞相府中喝了酒,这回来竟醉了两日,今天好了便又一早出门玩去了。”
柳氏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摇摇头远去了。
望着矫辇远去,德福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踉跄着起身。
寝殿雕花屏风后一双深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檀清让坐在外殿,身边不远处太医们正在忙碌会诊,内殿里谢宁昏迷不醒,身边只有丰子玉和萤雪霓裳侍候着。
方才城门处的兵荒马乱让他现在想来仍旧心有余悸。
并非害怕,而是担心。
护着公主,他再不似平常杀伐果断,狠戾决绝的丞相了。从那一晚开始,他护着她追檀清承,之后二人身陷囹圄,他都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的安危。
不能再随心所欲,该退缩的时候不能强逼。
这是一种技能,也是一种体验,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顾念别人的性命大过自己的体验,仿佛是一种信仰。
檀清让回眸看向纱帐后的内寝,她自从被破碎的车壁敲击头部昏迷后,便又见了血。
连续受伤,那副瘦弱纤细的身体如何能担当得住。
一旁的几位太医没有被允许入内,内寝里只有丰子玉守着,不时出来同外殿的太医们嘱咐几句,几人便是又一轮忙碌。
如此多次,直到茶盏换了三回,丰子玉才顶着一脑门子汗从内殿里走出来。
檀清让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光,午时已过,她昏迷了快两个时辰。
“殿下如何?”他看向丰子玉,无甚表情。
“回丞相,殿下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子仍旧虚弱。”丰子玉回禀,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本来昨日是他轮值大夜,一大早刚回到府中准备补觉,却被同尘从被窝里拽了出来,生生拿刀压着他来了东宫。
一路上那蛮牛一样的小子一声不吭,任他如何询问恳求,同尘一张脸绷得仿佛那戏台上的老生,看得他胆寒。
直到来了东宫看见了谢宁才知道,此事非他不可。
谢宁当时躺在床上,一身棉布粗衣,脑后虽然已经被擦拭,仍旧一滩污血,吓得萤雪霓裳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而外殿的丞相则也是一身庄稼汉的粗布短打,看上去狼狈又滑稽。
“丞相,恕臣直言。”丰子玉强忍住心中的火气,瞪了一旁几位太医,几人立刻明白,忙起身躲了出去。
“不管丞相带着殿下去了哪里,但是他终究是女子。”现在殿内没有外人,丰子玉回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宁,“想来丞相已然是知晓了她的身份,作何会让她遍体鳞伤,光头上就有两处,再偏一点位置,足以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