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边泛起亮光,墨色的天空逐渐变得湛蓝,日出东方。
太子殿下回宫,今日是上朝日。
勤政殿内诸位大臣静默等候,铜鹤香炉内青烟袅袅,殿内烛火通明,将内室照成一片橙黄色,与殿外的渐浓的蓝色一冷一暖交相辉映。
德福一声“太子殿下到”,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谢宁落座,抬手让众人起身。
有日子没见他们了,还怪想念的,谢宁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梭巡,有人垂眸而立面无表情,有人偷偷抬头觎视她,有人看似站在那里实则脑袋里不知已经天马行空到了何处……比如丞相。
他已久站在五步之下的丹陛上,身姿挺拔,老神在在。
如今二人关系不同了,再看他,只觉得心里头很踏实。
看他那个样子想来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真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人倒是清瘦了不少。
谢宁神游之际,各位臣工一一奏报上前,她翻着眼皮一边盯着丞相看一边听着,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费用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其他问题,工部嫌材料质量太差,户部说人口流动密集,刑部报恶性事件与日俱增,吏部说官员选拔太难……
外头的天光放亮了,同日出比起来,殿内烛火就显得暗淡了许多。
大殿内安静下来,太子殿下起身,缓缓走下丹陛开门见山: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土地的问题,大梁是农业大国,一切都是建立在农业之上的,而现有的土地制度让农民只耕种并不拥有土地,日子每况愈下,他们忍受不了被盘剥便只能背井离乡另谋生路,变形成了有些地方人迹罕至,有些地方便堆积大量的外来人口,百姓日子不好过因此产生动荡,民不聊生必然会想歪门邪道甚至发生恶性案件,连环反应愈演愈烈。”
谢宁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早就知道了,还在榆次的时候就同丞相彻夜促膝长谈,听他分析局势,出谋划策商量应对的办法,扭转乾坤。
“接下来我们便一桩桩一件件处置。首先一项便是官员的整顿。”她踱着步子绕桩子一样在各位大臣中间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个话题本就敏感,也是沉积多年的问题,州府若有官员贪腐那定然是上头有人罩着,或者多少都有些蛛丝马迹的联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看是谁的那一支被逮到了而已。
“说来也巧,本宫也是从此次捐款中发现了问题。”她说得慢条斯理,停在谁身边那人都躬身垂首,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她也不管他们是擦汗还是脸红,自顾自说道,“捐款本是责无旁贷,但是却让本宫看到了花样百出,有的州府倾囊相出不遗余力,有的则会统筹全盘量力而行,也有点到即止聊表心意的。”
她顿了顿,看着站在身边的户部尚书刘茂庸开口道,“但这最可恨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非但如此,还为了能够多捐路脸而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贪墨。为的是什么?只为自己露脸,然后好飞黄腾达离开那个地方。”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开始擦汗。没人想到太子殿下休息了几个月竟然能查出这样的深度。
“榆次布政司参政于廉清及相关官员便是如此。”谢宁又看看吏部沈耀宗问道,“沈大人说说该如何处理?”
那沈耀宗扑通一声跪地磕头,“老臣失职,老臣一定严查严办,若是证据确凿绝不姑息。”
“好,有沈大人这句话,本宫就交给你承办了。一应人员押解入京交刑部共审。”为何交刑部,那还用说,这里头一定有人命官司,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不吭声。
吏部沈耀宗和刑部尚书邱言领命。
谢宁站在殿内朝龙椅的方向看去,这换了一个视角就有明显不同的心境,那上头虽没有人却依旧威严肃穆不容侵犯,却也显得格外孤单。
再偏过视线去看丞相,他也在看着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打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边,灼灼耀眼。
日光下能看到他额上亮亮的汗水,恐怕是伤口的缘故,站得太久了,有些吃不消了。
谢宁没有耽搁,当即吩咐完对于廉清的处理意见便匆匆退朝。
“丞相请留步。”众臣如潮水般退去的时候,她叫住了他。
檀清让转身朝他走来,步履方正丝毫不显病态,“殿下。”
他拱手,微微弯腰,她忙伸出手去扶住他,“阿让还好吗?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勤政殿里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不用了,臣的伤已经结痂了,无碍。”檀清让道,“殿下,如今回京了,还请殿下莫要再唤臣阿让了,叫人听见了……”
“叫人听见又如何。”她不以为意,“昨日大学士已经来找我说了选驸马一事,我找个理由打发了,阿让可知是为何?”
还能为何,肯定是因为他呗。丞相头痛,痛苦道,“殿下莫要再玩笑老臣了。”
谢宁摆了摆手,“我不觉得阿让老,阿让也莫要再以老臣自居,不然便显得丞相有些自视过高,有托大的嫌疑。”
她看他,丞相无语。
“我想好了,你我既有婚约那便就是作数的。”她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看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轻轻道,“我想你了。”
然后不等他反应,转到他身后看了看,轻轻摸了摸朝服,他脊背上有伤,她没有用力,声音却十分难过,“如今也不能爬了,阿让,你要快些好起来,晚上我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补一补。”
“殿下,臣不用……”檀清让想拒绝,却被她打断。
“就这么定了,我就是想你了,想要看看你。”她的声音略带沙哑,在他耳边萦绕,丞相耳朵有点儿烫。
“好了,你去忙吧,晚上等我哦。”谢宁说完,隔着朝服在他屁.股上结结实实捏了一下,蹦蹦跳跳地朝后殿跑去。
独留下丞相一人汗流浃背,心跳加速,屁.股上仿佛被火舌缭了,热辣辣的。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站在大殿里缓了好久,等那澎湃散去檀清让才有力气重新迈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