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与她目光直直对上,却迟迟不开口。
元若妤只道他果然露出马脚,哂笑一声便欲起身。
“我答应。”
元若妤狐疑看他,再近了些,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异样。
她凑得极近,但裴衍神色自若,接着说:“那二位娘子先将在下松绑吧,不然在下如何拿东西给你们?”
莫允兰闻言欲上前却被元若妤扬臂拦下,她歪着头道:“不必了,你说在哪我来拿便是。”
裴衍似是早料到她会这般说,眼底滑过一道精光,神色为难道:“此物紧要,我放在了贴身汗衫之内,二位恩人都是娘子,怕是不太方便……”
话音既落,莫允兰悄然垂睫,小脸微红。
元若妤却似乎没猜到他来这招,嘴角一抽,眉高眼低嫌弃地盯着他,随后无语道:“方便。”
“放心吧,我刚才替你上药时,不该摸的都摸了,你不必操心。”
裴衍见她不愧不怍,毫无忸怩之色。心道寻常礼数是奈何不了这女的了。
将未说的话咽下肚子,裴衍面无表情道:“左胸心口处,除过所外还有二十两碎银和一支玉簪。”
元若妤神色坦然,伸手探入衣襟,掏啊掏,掏啊掏,果然摸到了一块凸起。
“啊~在这。”
取出来是一张叠好的文书、一只白玉簪和一堆碎银。他衣内口袋是以油布缝制,因而过所竟只湿了边角。
元若妤站起身来,将后二者交到允兰手上后将翻折的黄麻纸打开,逐字念道:“勅赐玄衣商贾重鸣,年廿二,骝一匹并随身书册衣帽等……”
裴衍讶然:“你识字?”
元若妤暗啐一口,骂他狗眼看人低。翻白眼道:“认得几个大字罢了。”
裴衍自觉失言,皱了皱鼻头,“既已看了过所,可以将我松开了吧?”
“那是自然。”
元若妤冁然一笑,拿着过所进往屋内去,到门槛回头道:“阿兰,我去藏东西,你替他松绑然后拉到柴房去吧。”
人影入了屋,莫允兰缓缓蹲下替他解绳,柔声道:“重郎君,我妹妹是出于谨慎才对你细细盘问,并非刻意刁难,还望重郎君莫要见怪。”
裴衍见这是个没心计的,温声答道:“二位娘子都是我重某的恩人,怎敢见怪?之前多有唐突也望恩人海涵。”
“都是误会,”允兰微笑将他扶起来,领着他慢慢向西侧的柴房去,“家中贫寒,除了主屋便只有一间柴房,重郎君将就将就。”
裴衍回头望了望方才“关押”自己的废弃牛棚,又环扫一圈院中稀疏陈列的几个笸箩,盛满了干瘪的茶叶。
看来是附近茶庄的采茶女。
进了柴房,四面漏风,地上只有两摞干柴和零散的枯草。
简而言之,没法住人。
裴衍不语,莫允兰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干笑了两声,“重郎君,你在这等等,我去取被衾来。”
裴衍挤出个勉强的笑容,靠在墙边虚弱点点头。
莫允兰还未回来,元若妤倒先迈步踏进屋,笑意吟吟看着他:“你的过所已经被我藏起来了,倘若你敢对我们不利,没有过所,你也只能等着被抓起来。”
裴衍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只见她又接着道:“待你康复后,要付我们十五两银子作为食宿和疗伤的花费。”
“十五两?”裴衍愕然语塞,“你也太黑了。”
元若妤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黑?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收留你,若是那世家郎君知道我救了你,迁怒于我们姊妹俩,你这区区十五两能比得上两条人命吗?”
见他仍旧无语表情,元若妤又软下声来,两眼无辜的盯着他,“何况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五两吗?你一介富商,怎么还在这点小钱上斤斤计较……”
裴衍哑然:无耻村妇。
他睥睨着她凑近的脸,腹诽略有几分姿色,往后不知还会在多少男人手上勒索多少钱财……
元若妤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心里已经被编排成什么样,恰好允兰抱着被衾来了,便跟着她一起替他在地上铺设下榻之处。
等到从柴房出来后,莫允兰将她悄悄拉到灶房中,红着脸责难道:“阿若,你怎能要人家的银子?还不是人家自愿给的,这样主动索要岂不成了讹赖吗?”
元若妤垂眸不敢看她,摸了摸鼻头,“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允兰被她这副心虚的模样气得发笑,语气稍许缓和,“阿若,重郎君如今本就在逃难,盘缠不多,怎可趁火打劫呢?”
元若妤眼神飘忽,望着房檐,低低道:“这哪叫趁火打劫呢?他在这儿要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住客栈还得付钱呢,怎么住我们家就不要钱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能救便救了,哪还能腆着脸要人家报答。”
“阿兰,那可是十五两!”
“有了这笔钱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不说旁的,你不是一直想将阿娘的东西要回来吗?有了这钱咱们就能去莫家赎东西了。”
当年允兰的爹爹莫秀才重病去世,莫家人嚷嚷着是允兰的娘亲林氏八字太硬,克死了族中唯一仕途有望的后生,于是霸了林氏的嫁妆将母女俩赶出了家门。林氏柔弱却还是带上女儿硬着头皮在莫家村边缘垦了一方荒地,靠种点茶叶勉强维持生活。
可三年前林氏也因为积劳成疾没撑过冬天,只剩下莫允兰和元若妤两个小姑娘倚着那一方茶田相依为命。
莫允兰一直想将母亲的嫁妆给要回来,找上莫家却被他们轰了出来,让她拿十吊钱去赎。可两个孤女,生存尚且不易,哪里拿的出这么大的数目。
虽说这两年也靠贩茶存了些积蓄,可拢共不过三四吊钱,若是得了这十五两那便绰绰有余,莫允兰禁不住动心了。
元若妤瞧她露出动摇的神色,甜甜环上她的臂膀趁热打铁道:“阿兰!别犹豫了!阿娘临走时可是交代过,大事儿都听我的,你可不能不听阿娘的话啊。”
莫允兰敛眉,睫毛微颤,心下一横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