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侯爷如今缠绵病榻,没法来堂前接你一杯茶,你便跟着衍儿到里屋去见见他吧。”
元若妤看了一眼空着的家主之位,回想起这桩婚事的初衷:冲喜。
她福身向堂内诸位长辈请辞,裴衍却一言不发拉着她往内走。离开人群时,她瞥见了上次在玲珑阁闹事的崔嬷嬷,站在一位体态肥硕的夫人身旁。
看来这位就是二叔母了。
视线被帷幔隔断,元若妤回头来到一处宽大的檀床前。
床上躺着一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唇脸苍白,双眼轻阖,形容憔悴,正是曾经叱咤疆场的安陵侯裴毅。床前跪立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小心地往中年嘴中送着褐黄色半透明的药汁。
“裴且。”
裴且收回手扭头,见到裴衍开心咧嘴:“哥哥来了!祝哥哥新婚大喜……”
裴且瞟见他身后还有一道绯色倩影,元若妤从裴衍身后走出,莞尔一笑:“二郎。”
裴且望着她的脸,呆愣片刻后又结巴了:“嫂、嫂嫂。”
元若妤心笑他怎么又紧张了,面上只笑着不言语。
裴衍朝裴毅轻扬下巴,对元若妤道:“这就是安陵侯,这便算是见过了,走吧。”
元若妤讶异他对生病的父亲竟这般冷漠,微微蹙起眉心。瞄了瞄周围的侍女,还好都垂着眼并没有什么异样。
就算与安陵侯关系不好,也不该直接放到明面上来啊。
她上前到裴且身边,蹲下身从他手上拿过汤匙与碗,回头对裴衍道:“那怎么好?我来服侍完父亲汤药后再离开吧。”
裴衍轻扫她一眼,自顾走到旁的软榻上悠闲坐下,没有要管她的意思。
元若妤替裴毅喂完剩下的药,又将他胡须中的水珠细致擦掉。
裴且在一旁凝视着她姣好的侧脸,又低头看了一眼松开后便藏在腰侧的手,曲弹不得。
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嫂嫂的手方触及他指尖时,他心中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
回头望向哥哥,他正在细细品着擂茶,父亲也沉睡着……
裴且缓缓收紧了掌心,鼓足了勇气悄悄问道:“你……你是元二娘子吗?”
元若妤心下一凛,手攥紧了绣帕,缓缓转过头来,与裴且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他却又飞快垂眸。
“二郎问的是我妹妹吗?”元若妤指甲浅浅陷进肉里,笑得温婉。
裴且没抬头,仍旧口吃:“对、对不住,嫂嫂,我、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元若妤看向裴衍一副淡定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心中焦急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完事儿了?”
裴衍起身,“走吧。”
向王氏回完话,元若妤跟在裴衍身后便想离开。可那慈眉善目的女人又出声拦下了她,还只留下她一人,美名曰“婆媳间说些体己话”,让裴衍先走。
裴衍神色如常,摆摆衣袖竟真就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各房众人也如暗中约好似的,纷纷次第离开了,不多时整个堂中便只剩了她们“婆媳”二人。
元若妤作为一个冒牌货,心中自然是万分忐忑。可身临阵前,也只能按捺住怯惧坐在王氏身边,保持着元若芙般恬静的笑容。
元若妤总觉得王氏有话要说,可直到现在她也的确只是拉些普通的家常,像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须臾后,裴且从里屋出来,向她二人分别行了礼准备离开。元若妤感觉到他时不时瞟向自己,一颗心不自觉打起鼓来,害怕他又说着什么。
好在裴且只是安分地行完礼后便离开,元若妤暗暗舒了口气。
可一波尚平,一波又起。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凌厉的女声入耳,元若妤懵了。扭头端坐身侧的王氏忽然换了一副嘴脸,阴冷轻蔑的眼神毫不遮掩,哪还有方才的温和慈爱。
元若妤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试探着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冷眼打量她,“人后不要叫我母亲,叫我侯夫人。”
“你是个聪明姑娘,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入府前我交代的事,从今日起便可以着手去办了,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要立刻向我汇报。”
“对了,切记不要让裴衍发现。”
元若妤直愣愣盯着她,听得云里雾里。
这是什么意思?元若芙与安陵侯夫人之间有秘密合作?还是针对裴衍的?
王氏见她迟迟不答话,对上她的眼神。元若妤缓过神来,快速点了几下头:“我明白了,母、侯夫人。”
王氏对她这般畏惧姿态很是满意,长吁了口气道:“唉……其实我也不想用那件事威胁你一个小姑娘。”
这又是什么?!
元若妤惊讶扬眉,王氏却已移开了视线,“不过,你若是敢耍什么花样,就只能与整个元家在狱中相会了。”
元若妤怔怔走出主院,目光呆滞。
这一趟信息量实在太大,叫她消化不过来。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元若妤觉得自己现下好像一只走马灯外的飞蛾,被层层画布后的火光吸引,却怎么也穿不过迷蒙的隔层,只能在外边徘徊。
头脑似乎都因此变得昏沉,元若妤顿住脚,擒风就在身后不远处。
绿廊桥上空旷,四下无人,只有池中疏落几条鲤鱼不时游过石板下。
元若妤回身将擒风一把拉过来,拧眉盯着她:“她和侯夫人究竟有什么约定?”
擒风面不改色,声音极低:“二娘子不用知道这些,亦不用管侯夫人的话,只管在侯府扮演好大娘子即可。”
元若妤攥紧了拳头,有气无处发。眼前这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就像是一汪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转身往不系轩回去,脚下步子越走越快。
她现在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
侯夫人似乎是用整个元家的性命威胁元若芙嫁过来,那她怎么还敢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