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得很缓,柳静姝在里头只能听见车轱辘碾过雪的喀嚓声,在这片万籁俱寂里格外明显。
她曲着腿,将背靠在坐人那处。在小幅度的颠簸里,她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分析这拨人的来处。
那个喊“小姐”的男子声音很是厚重,听上去年纪算不得有多轻。
柳静姝紧皱着眉,即使被套在麻袋里看不见别的东西,她也仍旧闭上了眼。唯有闭眼,才能杜绝一切干扰。
脑中反复将那个声音拉出来——“对不住,小姐。”
总觉得这个声音在哪听到过……
正愁找不懂踪迹时,车夫驾位上的人突然咳嗽了声。
马车旁有人问道:“你怎么了?”
他开口:“没事,一点旧疾。”
柳静姝喜了瞬,敛声屏气正要认真听,他们却没有继续讲下去的迹象了。她暗中着急,这可不行,她才刚听出来点眉头。
马车忽然压过一个巨大的跛坡,登时左摇右摆起来。她灵机一动,配合着跛坡带来的摇晃,将自己一头送到车壁上。
“砰。”
一声闷响。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低语起来:“晃着人了。”
柳静姝看不见车夫驾位上的人动静,只是偶有吹开帷裳的风,让她模糊感到那人仰头看了眼前方的路。
而后道:“快了,再过一里就到了。”
他笼统不过三句话,却让柳静姝越发肯定,这人她之前应当见过。既如此,那声小姐便应该没找错人。
马车不知行到了哪,天似乎暗了下来。
比起曲水亭门口带着杀意来的那十人,这群人身上显而易见没有一点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柳静姝不禁开始想一个问题,她究竟是谁。
不得而知,一切都笼罩在雾团里。她根本看不清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颠着颠着,她生出了一点困顿。沈敛烟屋中的檀香有安神作用,那是贺春雪为了不让大病初愈的她过于劳心累神所放的。
下午她跟着沈敛烟一道,迷迷糊糊也趴了会儿,竟不想困意在此刻重覆心头。
这一里路途径荒芜,寂夜的茫雪中,连点着烛火的人家都很少看见。
她昏沉睡去的前一刻,只祈祷沈牧仪能快点发现那两枚铜钱。
雪啊,别下得太大了。
可初冬的一切都像在卯着劲跟人反着来,正如它钟情于掩盖所有与朝气活力有关的物事那样。
初落时还只有碎末那么点儿动静,到了深夜已然如鹅毛般。
沈牧仪踩雪而归,头肩衣衫湿得不行。若让俞溱柏看见他这模样,定然会狠狠嘲上几声,嗤笑他的脸如败了仗般的发丧。
他确实面色挂的不好,然所为之事皆是于清和殿内时,许杭的一番所言。
彼时许杭将文卷呈上,其上条条记载与沈兆元并无干系,框住的是另一个人——薛如昇。
“陛下,薛佥院身为御史,本该辨明冤枉,可沈尚书泄沧州布防之事根本无所定论!逞论数月前,薛佥院以一己之力,领众文官逼您同意文家那个公子去往磐石关。”
“文家那个不过一介草包,何能去往这样的军事重地?”
“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莫要过早定沈尚书之罪。薛佥院之种种举动,其心可疑。”
许杭的意思很明确,薛如昇如此在朝中跳蹿,有问题。
沈牧仪临街站于沈家门口,总觉得有哪处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卸下紧锁之眉,趁雪推开了沈家大门。
刚挂上和色,就看见里头急吼吼跑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守在沈敛烟院里的丫鬟。
“何事这般慌张。”
“公子,柳姑娘申时出了门,说是要去曲水亭取东西。”那丫鬟急到了语无伦次,颠倒着又说,“大小姐午后因那事仍郁郁寡欢,柳姑娘出去后,我便去药房煮药,可都等我将药送到大小姐房里,柳姑娘仍没回来。”
沈牧仪一滞:“申时便出门了?”
丫鬟见他如含山雨,心下一慌,不敢再说话。
便见素雪下的他转身离开,未着寸缕雨具,唤来马朝另一个方向疾去。劲马蹄疾下,那雪印如沧澜江山一笔,挥墨人间。
与他回来时的不急不缓大相径庭。
他实在大意!俞溱柏根本还没离开遥安,池霁又未再派醉语堂的人跟随。
不顾风霜于脸,柳静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
夜色渐浓,早已歇了的曲水亭忽有人造访。拍门声很是急促,将梦会周公的一行人生生从里拽出来。
“谁啊?夜深了不做生意,客官还请另寻他处!”
掌柜扰烦挥手朝外喊去,门外人听声有顿,继而又急促拍了起来。他不出声,掌柜却烦了。
邓沢便前去开门,心道这入了冬就是麻烦。
木门咯吱拉开,外头的寒气登时便争先恐后而入,他被吹了一脸雪沫,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将军?”
邓沢颇感意外,他自是认识这个人的。近来遥安满城闲语,所议之事皆以沈家为主,无不感叹伴君如伴虎。
而这些与他们关系不大,他想不到沈牧仪深更半夜忽然来访所为何事,更不想今日之后便跟这些朝臣扯上关系。
心下僵着挤出一个笑,淡声问:“沈将军可是有事?”
沈牧仪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或许是那些风雪消化了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从水里捞出来的无力感。
开口时竟有些嘶哑:“申时前后,你可有见过柳静姝。”
听见这个名字,邓沢狐疑看他一眼。
像是看出邓沢在想什么,沈牧仪道:“我不会让你们醉语堂跟朝廷牵扯在一起,我此来,只是为了找她。”
“她不见了。”
邓沢干巴巴道:“没有……”
“自从午后柳姑娘离开,便再没来过。”
邓沢看不懂沈牧仪眼中忽有的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