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漓打听了那家画廊的位置，在周五的下午，翘课从学校溜了出来。
出租车在那栋颇具年代感的老式洋房对面慢慢滑行，戴着眼镜的司机大叔解释，这段路交通管制严格，要到方漓所说的店门面前停下的话，得再往前开去，左拐再右拐折回，一来一去得多出几十块。
“不划算，不如在这儿下车走上几步。”大叔诚恳建议。
方漓倒无所谓这几十块，不过前面的十字路口道路还在拥堵，长长的一列车道像是乌龟爬行，而她又迫不及待地想会会那女人......
于是，方漓下了车，往回走去三百多米，在绿灯亮起时随着人流一起涌向对面。
正午后的太阳从西边过来，昏黄但是热辣，她挑着树荫下的人行道快步前行，到那扇敞开着的白色木门旁时，仰头看了一眼门牌。
——中古画廊。
洋房的上端攀爬着满墙的，一团团青绿木绣球。
方漓迈上台阶走了进去，画廊里的冷气扑面而来，过大的室内外温差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位......小姐，”一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同时微笑上前，视线快速扫过面前的高马尾女孩，语气犹豫地问，“您是买画，还是......”
去学校时，方漓一向穿得比较宽松随意，就像今天，简单的白色T恤罩在身上，牛仔裤，帆布鞋，素面朝天，一副稚气未去的学生样，看着也确实不像能在这种地方消费。
一般人面对这般场景只会讪讪一笑，含蓄又客气地说明来意。
但方漓向来不知道“客气”两字，更不会惧怕旁人目光，照顾所谓颜面。
她一排扫过墙壁上悬挂的油画，在女人再次偷偷打量她时，猛地扭头，将对方抓个正着。
而后在那一时来不及收回的，情绪变换失败的视线下，大方摊开双臂展示：“chanel的最新款，好看吗？”
纵使再有规范的训练和职业素养，女人脸上的神色在这时也一下难以控制，表情比她各呈一系的眼影、腮红和口红还要精彩，随后局促艰难地挤出：“很适合您。”
“呵，”方漓又将视线移回画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也不给个正脸地说，“让赵如敏来，麻烦快一些。”
“请稍等——”
兴许是还没遇上过这么奇怪的客人，女人如释重负，一溜烟快步朝右边的过道尽头走去。
等待间隙，方漓看起墙上的那一列列画作，只不过心不在焉，脚下步子移得缓慢。
这家画廊里陈列着不少名家画作，大多是近现代的，以抽象风格为主，其中展览着的一幅冷青色调的油画，方漓记得上周的鉴赏课上曾被她的外籍教授大卫用作教材案例，在投影屏上展示出来。
——《乌鸦》，当时大卫介绍这幅画时，说的是：一只在迷雾中找不清方向的乌鸦。
大卫说，迷雾是被掩盖的真相，是穷途末路的困境，也可能是人生中的迷茫一段。
午后闷热的课堂里，大多学生都在昏昏欲睡，方漓却在听见大卫的话时惊醒过来，她盯着乌鸦四周的迷雾愣神了好久。
方漓想，在她不堪而又贫瘠的青春成长里，迷雾是霍淮安。
那女人离开得不算久，可方漓心下着急，她颠着脚跟，原地打转两圈，刚想转身自己去里面找，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尖细的高跟鞋落在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铿锵有力。
身后全程跟随方漓，又始终保持一米距离，目睹先前尴尬场面的一位工作人员，先行走了过去，小声地叫了一声“小如姐”。
方漓随即转身，看见了走到她面前的高挑女人。
米白色套装，头发盘成发髻，露出光洁额头。脸上是不至于喧宾夺主的妆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处处透出精致与心思。
看起来像是会和霍淮安走得近的那一类型。
女人微微朝方漓欠身，笑着问道：“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方漓摇头，视线移到对方胸前，没有看见她佩戴着工作人员理应佩戴的名牌。
好像是画廊的负责人？方漓一下子想不起电话那头的人是怎么对她介绍赵如敏的了。
“随便逛逛而已，”方漓微扬下巴，又在两位工作人员五彩斑斓的表情下，自我介绍，“我是方漓。”
赵如敏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一时间没想起这个人，还是讶异于方漓的到来。
“......你好，小......”
“方漓。”方漓重复。
套近乎被打断，但赵如敏仍能得体一笑，她扭头对身后的两名工作人员嘱咐：“这里我来就好，你们先去准备李先生要的那幅画。”
又四周看了一圈儿，问：“淮安他没和你一起来吗？”
“霍淮安在开会。”方漓硬邦邦回复，语气比先前还要冷上八个度。
淮安......心里将这两字玩味几遍，她暗自诽腹：叫的这么亲热。
赵如敏却像是看不见方漓冷冰冰的脸和十分不善的眼神，依旧热情招呼：“我们去后花园休息？这里的花茶很好喝。”
说着，伸出手来想要搭上方漓的肩膀，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引去。
方漓不给情面的侧了个身：“我想看一看画，不如你给我介绍介绍。”
尽管是再有涵养的职业经理人，此刻的赵如敏脸上也有了裂痕，双手交叠在一起，揉搓着大拇指，攀谈道：“我听淮安说你也是学画的，只怕介绍不好，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了。”
方漓咂咂嘴，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随便说两句就行，也没想着能听到什么有用的话。”
这之后，赵如敏识趣的没再主动挑起话题，不过倒是一直跟在方漓身后。
对方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方漓先前特意瞅了一眼，跟很细，大概有八厘米高，穿起来也是累人的。
她们连当下这一排的画都没看到尽头，方漓就发现身旁的人变换了好几个站姿。
不过倒是沉得住气，方漓心想，也不打听自己是来干嘛，总不可能真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