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码头熙熙攘攘,卸货的船夫、送别的亲朋、还有卖货的商贾,身穿绫罗绸缎的,身披粗衣布衫的,每个人都奔波于自己的生计。
人来人往的码头容得下世间百态,也容得下百种思愁。
天南地北的口音在扬州城汇集,见有船停靠下客,岸边的摊贩更加努力叫卖、吆喝。
码头不远处,有一位荆钗布衣的妇人,抱着儿子在叫卖馄饨。
三月清晨微寒,她却只着单衣。
李二孤身下了船,走到馄饨摊前,馄饨个大饱满,他来了食欲:“大嫂,来一碗馄饨。”
“好嘞!”妇人看见来客,很是高兴,把儿子放到身旁,麻利地擀皮、裹馅、添柴,水开后下馄饨。
她久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高兴,五六岁大的孩子也是单衣,蹲在旁边自顾自地玩耍。
孩子玩了一会觉得无聊,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有个锦衣华服的大哥哥。
小男孩似是没见过他这么好看的人,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衣裳,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他跟前,仰头看了他一会,然后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
白色壮锦长衫立刻印上了一个灰扑扑的小手印。
正在舀水的妇人看见,一把把孩子拽回来,清苦的脸上满是害怕,诚惶诚恐地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公子,孩子调皮,脏了您的衣裳。”
李二看着衣服上的手印,却莫名笑了。这一笑,非嘲非讽,带着从阴翳往事中挣扎而来,破开乌云见日月的明朗。
守在暗处的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被弄脏了衣裳,不知公子为何发笑。
妇人有些惊慌。
这位公子肩膀宽阔,骨耸神清,一看就非富即贵,身上的衣裳是他们贫苦人家见都没见过的,要是碰坏了可怎么赔。
李二收敛了笑意,冲妇人温和道:“无妨。这孩子虎头虎脑,我看着欢喜。”
他蹲下,向那孩子招了招手,尽量放柔了声音:“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刚才被母亲骂了一顿,本就胆子小,现在还有些怯怯,搂着母亲的大腿,藏在裙子后面不敢上前,小声道:“六岁。”
妇人性子爽利,回道:“回公子,我家孩子今年六岁半,过了夏天就是七岁了。”
“六岁啊……”
李二眉间的笑意尽失,原来不是七岁。
妇人听着这位公子似是有些失望。
此时锅咕咕开了,馄饨已经煮好,她牵着孩子过去,熟练地把馄饨捞起来盛好,又浇上汤,端到离李二最近的矮桌前。
李二坐下,吃了一个,慢慢地咀嚼,不知在想什么。
妇人在旁边看着,不禁惴惴,这位贵人不会是要孩子赔衣裳吧?
“大嫂,”李二很快吃完。“馄饨很好吃。我再要二十份。两刻钟后,那艘船会有人过来取。”李二指了指离码头最近的第二条船,掏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
“好嘞!”妇人惊喜,收了钱后,拽了孩子在一旁,又开始麻利地包馄饨。
李二回到船舱时,空气里还有浓重的血腥气,甲板和船舱也有打斗遗留下来的刀剑痕迹。
李二面色不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解了披风交给站在一旁的小厮,开口:“贺余。”
反握的剑还有血迹,灰色短打的侍卫上前,恭敬道:“公子,都处理完了。”
旁边,下人们正用水沾湿了巾子,井然有序地擦洗地板上的血迹。
船舱和甲板上的刀剑痕迹,也有专人端着盛有漆水的碗,用刷子小心地抹平。
名为贺余的侍卫小心打量李二的脸色:“公子,用不用跟淮南道打声招呼。”
视线从甲板上的血迹,转移到流水汤汤的江边,李二站在船头,眺望繁华熙攘的扬州城,片刻后才道:“不必。”
平静的声音不辩喜怒。
这条两层的商船在富庶江南的码头并不出众,比不过隔壁那艘盐船的货物贵重,也比不得远处的花船风流精巧。
但他们还是闻着味追过来了。如猎狗般凶狠残暴,势求一击必胜。
“是。”公子说不必就是不必,贺余应下,眼神却瞟向他衣摆上的那块污渍。
他的长袍上还有那只小小的灰手印,手印的旁边垂着一块白色花卉盘长纹镂空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洁白到快要与衣服分不出来。
公子如今很喜欢看着远处出神,性子也变了不少。以前要是被弄脏了衣服,他可是会发飙……
贺余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了他公子的声音:
“码头那里有个卖馄饨的摊子,我要了二十份,待会你让人去取。”
“是。”
“还有,”李靖远叫住欲走的贺余,长吐了一口气,“乐清快回来了,你着人去接一下。”
大周开国第三年,史称建安三年,秦王殿下与咸宁公主出长安前往江南,途经扬州遇刺,然秦王天纵英明,擒住刺客,毫发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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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顺平六年。
国都长安。
清晨尚有薄雾,本是休沐的日子,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京都。
骑马的内侍从景风门出发,穿过崇仁坊,直奔平康坊的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已经打开了大门,门前,奴仆正在洒扫。
看见宫中天使,门房不敢怠慢,一边差人去跟府中管家说,一边恭敬地请人去花厅喝茶。
初秋清晨微寒,骑马来的内侍鬓边却出了汗,直到坐到花厅上,才顾得上掏出帕子擦上一擦。
侍女上了茶。
小内侍十几岁,第一次来安平伯府传旨。来前有高人指点,安平伯府势大,要顺势敲打敲打。
但圣喻紧急,他顾不得敲打,也顾不得喝茶,擦完汗把手帕往袖内胡乱一塞,跟府内的总管强调,“还请章总管跟安平伯通报一声,陛下急召安平伯进宫商议要事。”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了一个背影高大之人。
安平伯李临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