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思隐秘,申国舅偷觑一眼,眼见康帝有所动摇,暗自加重了砝码。
“以前老太君在时或许能约束他几分,如今老太君已经辞世数年,定北侯府已经不是当初的安平伯府了。”
申国舅言辞恳切:“陛下,如此情况不得不防啊!”
外面漏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申国舅整个人似浸在金光里。身后的黑漆彩绘群仙祝寿钟发出“滴答滴答”声,一阵微风吹过,拂乱了御案上的宣纸。
半晌,康帝才开口。
“西戎是要打的,派李临渊去西戎平叛,朝中文武随他调遣,半月后出征。”他是皇帝,不可能不顾江山基业和百姓死活。
申国舅难以置信:“陛下……”
“但,你说的也不可不防。”梁康帝语气一转,低下头看着书案上因他数天未上朝堆积成山的奏折,“所以,一应粮草事务,由你署理。”
申国舅惊喜:“微臣……遵旨!”
吵了一场架,康帝似乎颇为疲累,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吧。”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申苏庆的喜悦都要溢出五官了,郑重地朝康帝行了大礼后才退下。
申苏庆下去后,孙公公端来一杯参茶。
“陛下,歇一歇,喝口参茶吧。”
康帝却说:“沏一杯酽酽的茶来,今晚朕要批奏折。”
他盯着书案上的奏折,丝毫未看孙成端来的参茶。
“……是。”
孙成本想劝,但看到康帝脸上晦暗不明的神情和密密麻麻的奏折,终是什么也没说,兀自退下去沏茶。
孙成也下去了。
康帝缓缓展开被他仍在桌角的手帕。明黄的绢绸上,一块杏子大小的血迹刺痛了帝王的眼睛。
明明外面骄阳高照,康帝却感到了紫宸殿里萦绕的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
李靖远卸了弓,在黑脸少年旁边坐下来。
演武场上已经有了别人在笔试。
他们二人躲在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部分时候,是李二说,黑脸少年听。
李二的话就不多,黑脸少年的话更少。
贺有急匆匆从外面跑过来,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在太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李二看见烈日下跑过来一个人,触到刺眼的阳光,反射性地眯了眯眼。
贺有气喘吁吁,勉强定下身形:“二……二公子、赵将军,侯爷叫你们回府。”
贺有双手支撑着大腿,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一双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李靖远。
李二看着他气喘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样子,刚睁开的眼睛又缓缓眯了一下,连带着眉心都簇了几分。
“走吧。”
赵敬尧已经站起身,看李二还在坐着,出声提醒。
李二缓缓起身,跟贺有交代:“把我那张弓带回府。”
贺有站直身子,除了胸前起伏明显,没什么其他问题,听到他的话,点点头。
已近午时,日头越发毒辣。
二人各骑一匹马,加快速度往定北侯府的方向赶去。
午时的侯府静悄悄的。
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侯府上下各处却一片寂静。灶房冒着炊烟,却没有侍女来回传菜走动。
初夏的蝉鸣尖长刺耳,吵得人脑仁发疼。
李乐清早早候在了门口,她没带侍女,
等二人翻身下马的间隙功夫,上前通风报信。
“二哥,赵……赵敬尧,父亲心情不好,你们……小心回话。”
她和小蝶出府回来时恰逢李临渊下朝,眼神里满是凝结的冷冽煞气,满身风雨欲来的气势,嘴角微微一撇,在威严的朝服映衬下,整个人越发骇人。
自从李临渊受封定北侯,她还没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李临渊没发现躲在旁边的她。
看见父亲如此生气,她大着胆子跟了上去,只听得李临渊跟陈召交代“叫二郎和敬尧过来”。
隔着烈日,她只能看到李临渊咬紧牙关带动的侧腮。
二哥自从燕勒城归来,为人处事颇受称赞,父亲也多加倚重。今日父亲暴怒,定是二哥犯了什么错,才惹得一向严格的父亲难得动了大气。
李乐清当即决定兵分两路,小蝶去后院,她自己则等在门口,好给他们报个信。
日头毒辣,李乐清被晒得脸颊通红,鬓角也湿透了,细碎的刘海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身上的夏衫单薄,也沾了点点汗迹。
李二看着李乐清鼻尖上冒出的汗,眼中难得怜惜,摸了摸她的脑袋,点点头。
她原是安生不下来的性子,恨不得每日都闹出点动静,可今日却为了他在门口等了许久。
赵敬尧一如既往地寡言,眼神从她身上略过停顿片刻,什么也没说。
墙下的阴凉已经罩不住她的身影。
李乐清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睛转了两转,转身去了母亲陶夫人的院子。
可若二哥和父亲真有什么争执,能同时劝住他们俩的也只有母亲了。
事实证明,李乐清多虑了。
她在陶夫人那里等了许久,等到桌上的点心都吃完了,李二和赵敬尧才从书房出来。
得到最新消息的小蝶立刻过来通风报信。
她从门口探出一只脑袋,冲李乐清眨眨眼。
活泼,也有些滑稽。
李乐清看见小蝶,就知道他们出来了,没有了刚才的坐立不安,站起来就往外面走,也没顾上和陶夫人打声招呼。
陶夫人歪坐在榻上,年近四十,容貌秀美,梳着京中流行的倭堕髻,斜插几支金簪,手执一柄花开富贵的轻罗小扇慢慢扇着。眼看着女儿走路都没个稳重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旁边的温玉看见李乐清火急火燎的背影,又看见陶夫人摇头轻叹的样子,笑道:“三小姐做了您十几年的女儿,怎的,夫人今日是觉得后悔了么。”
这句话,半是劝解半是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