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
草泽湾历来属于防守西戎的前卫要塞,虽归鄯州管辖,但离金城更近。地处高山环绕之地,山顶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连绵的山势下,草泽湾是难得的一块平地,只有东方有一条较为平坦开阔的通道能通往鄯州和金城。
如今长安已是仲秋,草泽湾早已穿上棉衣。长安常见的粟麦在此成活不了,当地居民多种植一种叫元麦的作物当作主食,也有人叫它裸大麦。
大梁在此驻兵已经一月有余,西戎连续吃了两次败仗,再不敢直接从草泽湾西侧突围。
又到了午时,士兵开始架火烧饭。
领军的副将陈伯约是长安人,三十岁的年纪,站在熊熊烈火烧着的灶旁,看着火头军往煮开水的锅里放米。
旁边的麻袋里,黄澄澄的粟米里掺了白色的元麦,煞是好看。
陈伯约蹲下身子,单手掬起袋中的一捧米,一粒粒的米自指间漏下,不绝似流沙。
一袋粟米几乎掺了近半的元麦,陈伯约皱眉。军中将士多是长安人,吃不惯草泽湾本地的元麦,不好克化。
不远处就是休息的军士。
陈伯约站起身,在周围搜寻李靖远的身影。
李二一身盔甲,站在驻地北侧的山脚下,向东极目远眺。
定北侯李临渊命令李靖远带领数万将士在草泽湾据守,等他命令行事。
远处山峰直耸入云,彼此重叠。山顶积雪皑皑不化,山脚道路蜿蜒崎岖。若非熟知地形之人,即便进入草泽湾也是走不出去的。
许多年前草泽湾曾被西戎霸占,后来虽然收复,但至今西戎仍有不少熟知地形之人。
这场仗,不好打。
红色披风被风吹起,在光秃秃的山峦中十分显眼。
陈伯约走到李二身旁,低声向他汇报,“将军,粮食……不够了。”
陈伯约心中酸楚。皇上命申国舅署理粮草事宜,分明是将大军的命脉交到了对方手上。只要申国舅在粮草上略动动手脚,数万大军的性命都难保。
半月前粮食就已经不多,几个将军商议后,决定在军粮里掺一些本地特有的元麦以解燃眉之急,但现在元麦越掺越多,军士们的怨气也越来越大。
要是安平伯亲自训练出的李家军还好,但是这次出征,嫡系部队都跟着安平伯在前线守卫。草泽湾的两万大军只有五千是李家军出身,五千压制两万,人员和战力都远远不够。
粮食不够,加上草泽湾偏低的气温,军中已有流言。再这样下去,大军怕是要哗变了。
李靖远即使面色不显,内心也是焦急,哑然开口:“志平回来了吗?”
“……没有。”
说到这陈伯约也有几分担心。草泽湾虽不是前线,可是需防着西戎军队从此抄后路进攻鄯州和金城,使围魏救赵之计。
李靖远身为主将,前些天已经派出人去金城催促粮草,数日前又派出了第二拨人去金城民间收购。
可是两万大军的粮草,一天消耗便是不小的数目,民间怕是难以在官府不察觉的情况下凑出如此多的数量。
金城刺史又是申国舅旧属……剩下的,陈伯约不敢想了。
陈伯约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他咬牙,豁出去了。“将军,是否给定北侯去信,求他帮忙?”
定北侯身经百战,总归会有办法的吧。
李二缓缓垂下眼帘,思索良久,才道:“……不可。”
这个方法他数日前就想过。可草泽湾临近金城,粮草已经如此困难,更别说父亲率领的在西戎前线的军队了,他们的境况怕是会更苦。
远处的军士已经开始吃饭,李二收回视线,开口命令:“今晚召集诸位将军在军帐议事,在想出办法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
“是!”
草泽湾拱卫鄯州和金城,鄯州的北方是风景苍凉人文繁华的河西走廊,金城是拱卫京都长安的重要屏障。
这一仗,他不能输。
谁知,还未到傍晚,军中就出了乱子。
午饭后,一位军士就开始上吐下泻,军医还未到,人就已经不行了。
是个十几岁的兵士,直挺挺躺在木板上。身量单薄,头发干枯,双眼紧闭,面黄肌瘦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属于少年的血色。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他的表兄跪在身前,比他胖一些,年岁也大一些,边哭边嚎:“你是被裸麦吃死的呀!那些黑了心肝的,给将军们吃的是细粮,让咱们这些草芥之人吃不好克化的元大麦!
你才十六,未婚妻还未进门,家中尚有双亲,你让他们以后如何是好!”
每一句都情义悲切,听得周边心软的人也落下泪来。
“哥哥后悔啊,为什么被吃死的不是我,偏偏是独苗苗的你!”
未进门的妻子还可改嫁,失去独子的父母可如何是好!
父母老年丧子,人生最痛不过如此。
众人俱有父母家人,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心头升起愤怒与不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那些将军们就要吃香喝辣!
此时,骚动的人群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句“咱们去找将军要个说法!”
“要个说法!”
“对!”
“现在就去!”
一时间人群中应者云集。
群情汹涌之际,后面有人喊了句“将军来了!”
众人回头,看见为首的李二面色严肃眉心微皱,带着身后的陈伯约等人大步阔首走来。
人群见状,纷纷靠边,让开一条路。
随着李二来的,还有军中的军医。
军医姓孙,年约五十岁,经验十分丰富,不用李二交代,径直上前,在死去的兵士身前的另一侧蹲下,从药箱中掏出针包,打开,检验尸体。
李二眼神锐利,看向虽在流泪,但见他到来,眼睛却来回乱瞟的“表兄”,沉声问道:“你是他的表兄?”
不知是不是被李二身上的气势吓到,那人已经没有了刚才又哭又嚎的理直气壮,有些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