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晴空,万人大军在道路上迤逦出数里长的队伍。
马车内,李二放下书,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然后敲了敲车厢。
贺余掀开车帘,探头进来:“将军。”
“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快午时了。”
午时了……
已经走了一上午,人困车乏。
李二道:“通知下去,就地休息造饭,明日一早启程。”
“是!”
李二扶着贺余的胳膊下了马车,周围的士兵已经开始扎帐篷了。
他在上次大战中受了伤,一直没好全,待会还得去换药。
环顾一周,没发现沈灵萱,李二问旁边的贺余,“沈……小凡呢。”
贺余指着后面的车队:“在孙军医那里。”
贺余知道这个叫小凡的小厮是杨家托付给二公子的,这几日也颇为看顾他。二公子安排他坐在马车上,可是他不知怎的,前日和军医孙光混熟了,刚才趁着二公子服了药正在休息,他跑下车去孙光那里了。
原以为二公子睡醒了就会问起他的踪迹,谁知二公子醒了后先是看了好一会的书,隔了这么久才想起他。
“随我去看看。”毕竟杨诚介有托,不能让她在军中出什么事。
军医的帐篷离李二的马车有些远。
李二到的时候,帐篷里甚至已经摆好了常用的器具。孙光和徒弟菖蒲正在制药,沈灵萱在药材间跑来跑去,给两人打打下手。
李二看见她,莫名想笑。
她一身小厮装扮,脸上和手上也涂了黄粉,跟比她小三岁的菖蒲差不多高,身量却比菖蒲单薄不少。若非知道她是沈将军之女,这样看起来倒像个面黄肌瘦的农家少年。
李二猛咳了一声,忙碌中的三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忙起身行礼。
“罢了。”李二摆摆手,在旁边捡地方坐了。
孙光拿了手边的麻布过来,绕到李二身后,解开他的上衣,给他后背的伤处换药,一边吩咐徒弟:“菖蒲,去把我的药拿来。”
菖蒲正在和药,满手黑黢黢黏糊糊的药泥,闻言抬起两只手,满脸无辜地递给他师父看。
余光瞟见自己徒弟动作的孙光:“……”
贺余看见,道:“我去拿吧。”
可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面对一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犯了难。每个罐子里的药长得好像不一样……
“呃……孙大夫,拿哪个?”
孙光正小心翼翼地把李二身上的药巾揭下来,怕带掉好不容易新生的血痂,不敢抬头,只道:“白瓷瓶,红塞子。”
白瓷瓶,红塞子……
贺余扫了扫大大小小十来个瓶瓶罐罐,这里有好几个白瓷瓶呢……高的低的,方的扁的,大肚的小肚的,到底是哪个……
沈灵萱停下手里的活,看见贺余站在一堆药瓶前不知所措的样子,放下药材上前几步,在一堆药瓶中选了孙光要的外伤药。
贺余在后面,还需要绕过桌子过来,沈灵萱便直接把药递给了孙光。
孙光占着手呢,以为是贺余,眼都没错,直接说:“打开盖子,给将军敷上药。”
这……
沈灵萱有些为难。
孙光见人不动,心说贺余今日怎么这般啰嗦,抬头后才发现拿着药瓶的是沈灵萱。
“……罢了,你把药给李将军就行。”
沈灵萱照办,视线扫过孙光时,李二受伤的地方不设防地闯进眼帘。他伤处在后肩胛,血淋淋的伤口,长约四寸,两头浅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中间伤的重,还在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的后背上还有几道深浅交错的伤疤,已经痊愈,看样子已有了些年头。
沈灵萱心惊肉跳,错开眼睛,依旧回去摆弄那些药材。
她想起了以前小的时候,父亲打仗归来,身上也经常带伤。那会母亲还在,经常一边给父亲处理伤口,一边跟她念叨说,以后梵梵嫁人,找个文官便好,莫要找武将。
沈灵萱知道,母亲是怕她以后也像自己一样担心上战场的夫君能否平安归来。父亲不说话,坐着任凭母亲摆弄,可她知道,父亲也是认同母亲的。
转眼数年过去,父亲还健在,官位甚至稳中有升,母亲却已经辞世数年了。
沈灵萱眼睛有些热,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李二从她刚才递药便一直注视着她,这会看见她不知因何停下。
阳光穿过帐篷的窗口照进来,洒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似是沐浴在日光中,有晶莹的液体从她低头的地方掉落下来。
“小凡,”孙军医开口了,“你去外面,烧一锅热水端进来。”
沈灵萱听见,没有抬头,还是低头捡药的动作,匆匆走出去烧水。
孙光已经给换完药了,又对徒弟菖蒲说,“端着你的家伙,去外面弄。”
菖蒲还是个小孩子,心思简单,听见师父的吩咐,便端着自己的药盆,乐呵呵地出去了。半大的小子怕手上的药泥粘到其他东西失了药性,还是用手腕端着的。
军帐的帘子垂下,孙光在收拾换下来的棉巾和桌上的药瓶。
李二并不惊讶:“孙大夫知道了?”
孙光抬头,闻言有些感慨:“毕竟多活了些年头,哪能不知道呢。”
李二笑了,道:“那便请孙大夫守口如瓶,在下受人之托,还需忠人之事。”
“这是自然。”孙光在军中数十年,见识了多少风雨,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贺余在旁边听着二人打哑谜似的话,脑中浮起了大大的疑惑。
晚上已过酉时。吃过饭,士兵三三两两成群围着火堆烤火。
贺余从督粮官那里翻出几袋番薯,分给各处后还剩一些,便拿了回来,挑了几个放进了火堆之中。
月明星稀,天空中星辰闪烁清晰可见。
火堆中传来炭木烧焦时发出的哔爆声。
李二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