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杭州空气里冒着潮湿的清寒,在李秋澄眼里,宣茗细弱得快要站不住了。《人生四戒》的高强度工作负荷本来已经让她再度消瘦,上一次在东北见到她,李秋澄已经惊讶于她的清瘦。
可今天一见,她又更加羸弱。
像是被风雨摧折的山茶花。李秋澄想,原来她真的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他和梁嗣音结伴过来,是因为运营公司让他们来。无论李秋澄和宣茗之间有什么其他的私隐,但从面上来看,他还是宣茗的学生。导师家里出了事,当年的学生怎么也要找出两个代表,当作表面功夫。
尽管李秋澄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表面功夫。
他真心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来陪一陪她。
宣茗在靳思嘉的陪伴下,朝他走过来。
她身后是杭州低矮的山丘,或许只能称作土堆,芳草满地,冬天也是盎然绿意。一身黑衣的宣茗就在满山青翠间走过来,越近,越能看清她眉目之间萦绕的淡淡哀愁。
李秋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忍不住迈出一小步,风从对面吹过来,好像要阻拦他脚步。
“怎么突然过来了?没和思嘉说一声吗?”
宣茗停在他面前,松散凌乱的头发、疲倦的素面。
是梁嗣音先回答她的。
李秋澄没有听清,他只是垂眸,静静看着宣茗。
她脸色好差。
“……而且我哥说,他也应该过来看看的,怕你不乐意看见他,就让我替他来了。”
李秋澄神色一怔,宣茗却似乎没什么反应。
她拢了拢大衣,语气平淡:“没必要特地跑一趟,不是还在巡演吗?”顿了顿,又说:“来了就去看看吧,跟我过来。”
宣茗妈妈的墓立在风景很好的小山丘上,周围只有一篇绿茵,清清静静的。
四方端正的墓碑,即使花了再多钱、做得多宽敞体面,看上去也总是狭窄矮小。
李秋澄不禁想,他两年前见过的那个和蔼温柔的中年女人,活生生的,和宣茗三分相像。她怎么突然就住进这么小、这么窄的地方了呢?
临到终了,就剩下这一块碑,装下一个人的一生。
周遭没有很多人。
宣茗一边走,一边轻声对他们说:“莹姜和林琅昨天都来过了,关催雪说他明天会到,今天只有我和思嘉在这里。你们看过之后就走吧,不用留太久。”
她转头看向李秋澄,问他:“什么时候出的院?好全了吗?”
李秋澄照实回答:“前天。”
然后便一路无话。
这段路是上坡。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宣茗看上去走得有些乏力。在她第二次因为没站稳向后微微仰倒时,李秋澄终于忍不住伸了手——
他托着她手臂,轻轻将她扶稳了。
梁嗣音没有察觉不对,他只是嘱咐宣茗小心。
李秋澄感受到捏在掌心那把细瘦的骨头,真的比之前消瘦太多了。
他甚至不敢用力,害怕她在他掌心折断。
到了墓碑之前,李秋澄才看清上面印着的一张照片。宣茗妈妈和他印象里几乎没有差别,笑容温柔而和善,与宣茗相似的脸庞,比宣茗更温然的气质。
其实她还很年轻。
宣茗对守在墓碑边上的中年男人说了几句话,应当是她父亲。
“节目里的学生。这是嗣音,梁嗣宁的弟弟,这是秋澄,他还见过妈妈的。”
她介绍梁嗣音时,说他是梁嗣宁的弟弟。李秋澄看见宣茗父亲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伸手和他们俩寒暄时,也带着三分犹豫。
即使不是针对他,他心弦也不禁震了一下。
她已经离开梁嗣宁很久,但梁嗣宁留给她的影响,就像是江南落不尽的春雨,一场接一场,绵绵密密。不够猛烈,但细密得钻进人的骨髓,然后慢慢浸透血液,带来一身冰凉。
李秋澄默默垂眸,在宣茗妈妈墓碑前,献上一束黄白相间的花。
他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是对宣茗妈妈的另一重禁锢。
妈妈也该为自己活,不要再永远地庇护宣茗了。
李秋澄在这一刻,忽然理解李净水。
他往后退了一步,轮到梁嗣音献花。
梁嗣音没有李秋澄那么平静,他其实是个情感丰沛的人。才上前一步,就已经哽咽。
“阿姨,我是嗣音。您上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才十岁。在宣茗姐巡演后台,您送了我一个书包挂件。
“我也不知道您想不想见到我,想不想听我提到我哥……可是我哥也想来看看您的,当年他很多事情都对不起宣茗姐……”
李秋澄慢慢蹙了眉,他没来得及看宣茗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阻拦了梁嗣音的话。
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是不想让宣茗再听见梁嗣宁的名字,还是他自己听不下去。
宣茗仍然平静,甚至身边的靳思嘉面色都变了,但她也只是淡淡笑着,对梁嗣音说:“没事,过去这么久了,以后不用再提。”
就让他们各自放过,往各自的前路坦途去吧。
她面色过分苍白,说出这些话时,无端有一种看开一切的释然。
靳思嘉把梁嗣音叫到一边。最近公司在准备他的solo专辑,整体策划由靳总监亲自把关。
只有李秋澄陪着宣茗回去。
山丘尽头有一处休息的亭子,不远。但是忽然起了风,天色慢慢暗下来,大概是要下雨。
难怪今天空气这么潮,原来是为迎一场冬雨。
宣茗又攥紧了身上的大衣。
李秋澄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完全下意识地,像在东北巧遇那天一样,指尖触碰她肩膀,然后为她披上一件宽落落的大衣。
同样是黑色的,同样,有一颗精致的银白袖扣。
宣茗脚步顿了顿,她回过头,发丝被风吹起来,飘到李秋澄脸颊。
也可以称作缠绵。
她没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