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不住在这儿了吗?”
慕雨终归是没有忍住心头疑惑,看向张子悟张口询问。
张子悟点点头,更显焦急,又追问说:“你既然知道我之前住在这儿,那定是良玉告诉你的,她现在究竟在哪?”
此时,斗笠后面,安玉屑忽然冷嗤一声:“在哪?你觉得她,应该在哪?”
这语气,听起来很是奇怪,像是责怪,又像是嘲讽,似乎还有些生气。
慕雨朝安玉屑看了一下,不由皱了一下眉毛。
对面张子悟被他问得一愣,缓缓摇头:“十五年了,自良玉去赌坊赴约,她已失踪了整整十五年,我找了她十五年……”
可是,他从未找见过她。
透过斗笠上的白纱,慕雨瞧着张子悟迷惘的神色暗自摇头。
冯良玉死时,直接被吸入到了邪阵之中,没有留下丝毫踪迹。
而她和安玉屑从阵中出来之后,这天地之中既无冯良玉的尸身,也无冯良玉的灵魂。
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对于凡人来说,十五年都没有见到尸体的话,最好的认定,就是失踪。
或许,张子悟也曾想过,冯良玉大抵是死了,可是他又不敢承认?
慕雨盯着他,心中疑惑不减,却已经没了刚才见到张子悟的混乱感。
她捋清了思路,脚步微动上前,缓缓开口说话:“我听冯姐姐说,张公子你双手被废,生活艰难无比,又要与老父亲在此间屋中相依为命,心中对你,担忧无比。”
张子悟听着慕雨的话,低头看了一下宽袖下的手,眼眶泛红:“既然她担心,那为何不来寻我?我为了能让她寻到,每个月都要来这里看一看,就算自己不在,也要让伙计来看。”
额心忽然传来痒痛的感觉,安玉屑抬手探入斗笠的白纱按住眉心,有些哑声:“你既不在这间屋中日日住着,她又如何能寻到你?”
对面张子悟眼神闪躲,微微垂头。
慕雨想着刚才张子悟说到”伙计“,上前一步:“冯姐姐以为你过得艰辛,所以才担忧,可我见张公子过得并不差!这十五年中,张公子你除了在寻冯姐姐,定然是有了别的机遇摆脱了被流放在此的命运吧?”
张子悟抬头,却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固执的询问着冯良玉的下落:“所以,良玉究竟何在?”
慕雨眉梢微动,声音坚定有力:“你要先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才能告诉你冯姐姐在哪!”
张子悟面露难色,没有张口说话。
太阳已经越来越高,地上的阴影渐少,将三个人都露在炙热的阳光之下。
三人的沉默之下透出了些焦灼,他们的后背都被汗濡湿。
偏偏燥热的风吹过,带动着三人的衣衫晃动,带出了更多燥热,却没有带来丝毫凉意。
张子悟散落在身后的发被吹到前面,又被吹到后面,在这样喧嚣的风中他终于低声道:“我的确……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事、一些人,才能从这间屋中走出。”
“什么事?什么人?”
斗笠后,安玉屑的声音沉冷非常。
风还吹着,安玉屑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倒听着不像是个受了沉重内伤的人。
慕雨挑眉,瞥了一眼安玉屑。
对面张子悟微微摇头:“我看公子年岁,应当不是个无知少年,定然也明白那几年里梁王朝昏君当道,奸臣弄权,可偏偏西北那边又觊觎中原,早就想要取而代之!”
张子悟说到此处,微微顿住,又开口说道:“那个时候,也算是个乱世了。”
安玉屑没有说话,将手负在身后。
慕雨蹙眉朝他的手看去,只见安玉屑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她可以断定安玉屑确实是在生气。
江天客说安玉屑为一己私利诬陷忠良无恶不作,可现在看来,安玉屑分明不是。
他是很关心梁王朝的命运的,倒并不像是个只为自己的人。
心中不由暗暗一叹,慕雨转头又看向张子悟。
张子悟继续说着:“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机遇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沉,眸光中带着些冷意:“西北那边的人找到了我,问我还想不想回青州去,还想不想过安生的日子?”
安玉屑的肩头放松下来,负在身后的手拿到了身前,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手腕上缠绕的捆仙绳,声音也略显慵懒:“你自然是想要回去的。”
张子悟抿唇:“自然!当时父亲疯癫,良玉失踪,我若要一直被流放在此,过不了几年我和父亲就都要死在这儿了,我不可能轻易放弃眼前出现的希望。”
“所以,他们要你做什么?”安玉屑淡淡询问道,“要你卖国?”
声落,风也停。
可是风停,人又未说话,一时间都安静非常。
在这样的安静中,让人在夏日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寒冷,与方才焦灼的燥热完全不同。
张子悟深吸一口气,而在此时的安静中,他吸气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是,他们说在朝廷中早已有一大员被他们收买,可奈何从京城到西北,路途遥远又不方便,中原的情报送到西北后,往往会错过最佳时机。若想少些波折,加快情报传递的速度,就需要一个中间人将情报掩人耳目的传递过去。”
慕雨眯了下眼睛,沉痛:“商人经商,自然需要东奔西走,再合适不过了。”
西北要人传递情报,张子悟要脱离此处,两方各有所需。
是而,这笔交易不用去想,肯定是做成了的。
不然,也不会有现在体面的张子悟站在她二人面前。
慕雨仰头看了下天半高悬的太阳,眯了下眼睛。
张子悟颔首,诉说的声调越发沉缓:“他们让那个朝廷大员替我翻案,让我可以带着父亲回到青州老家,而我则要在经商的过程中将他们要的消息和情报带给他们,我知道良玉若在,定然不会同意,甚至……”
甚至会与他决裂成仇。
张子悟没能说下去,颓丧的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