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气氛之下,安玉屑却笑出了声:“真不错,乱世出英雄,张公子为当今朝廷做了如此大的贡献,想来现在地位非同一般。”
对面张子悟没有说话,他眉头深锁,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我经商路上走南寻北,却并未寻到良玉究竟在哪,我寻遍了可以寻的地方,都没寻到她!最后,我只能将很多产业迁至西垂,就是为了能离她最后待过的地方近一点,看看还能不能寻到她的踪迹!”
隔着白纱观张子悟面露沉痛,安玉屑的眼底嘲讽溢出,额心的红痕已然发黑,痒意全无,只剩刺痛。
可安玉屑唇边依然带笑,讽刺非常:“不知,张公子现在朝堂担何职位?”
张子悟连忙摇头:“不,我依然从商,只是朝廷会有一些采办的事项交给我。”
“那就是皇商了。”安玉屑笑道,“虽无实权,但却是个肥差,难得的富贵啊。”
慕雨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斗笠隔绝了一部分空气,她只觉胸闷,长长吐了一口气后,也没能让自己觉得舒畅。
最后,她忍不住质问:“冯将军保家卫国,一生忠贞,你却卖了她的国家以做生意?”
“可她效忠的又是什么样的朝廷?任由忠良被害,任由奸臣弄权,弄得民不聊生,遍地饿殍!”张子悟咬牙怒道,“朝廷害死她的父亲,她的儿子!同样也害了我的父亲,我的儿子!甚至是我的一辈子!”
说着,张子悟猛然抬起双手,宽袖滑落至小臂。
那软绵绵没有骨骼支撑的手瞬间展露与二人眼前。
阳光下,他手上的疤痕和缝补依然明显,可怖非常。
这双手是如何被毁的,在冯良玉的记忆中并未见到,可冯良玉见到这双手时的沉痛,慕雨却是深有体会。
慕雨咬了下嘴唇,不再说话。
此时,任何指责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慕雨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直面张子悟。
所有的话都是无力,所有的立场好似都没有意义。
安玉屑语气依旧轻松:“张公子说的不差,这样昏庸无道的王朝,只会害百姓受苦,早日灭亡是好事,是造福黎明百姓的好事,张公子你,功在千秋啊。”
他盯着张子悟略微放松的神情,安玉屑又朝前走了两步。
“所以,冯将军非但不会怪你,她还会觉得欣慰。”安玉屑声音轻柔,语态轻松。
“什么?”张子悟皱眉。
安玉屑继续轻松的说着话:“毕竟,她身死之前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而她最担忧的事也是关于你,因为她想到你双手被废,在这世道中过得肯定艰难。”
张子悟听到这里,眼神恍惚的看着他,面色苍白:“你……你……说什么?”
身死?
良玉死了?
安玉屑不改语调,像是没有瞧见张子悟苍白的脸,他继续笑言:“如今,张公子非但活得不错,还过得比之前过得更好,那冯将军也不必心怀愧疚死不瞑目了。”
话微顿,安玉屑一字一句,语调柔软:“她可以,安心上路了。”
字字温声,字字锥心。
张子悟身形颠仆,向后踉跄几步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
林中忽然传来鹧鸪鸟的叫声,一声一声,苍凉的映衬着头顶惨白的日光。
此声,此景,真是让人心中悲戚又惊惶。
张子悟微微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安玉屑朝他又走近两步,微微弯腰:“啊,对了,冯将军还要我告诉你,她对你,很是抱歉,因为她未能照顾双手残疾的你,执意选择了复仇。”
咕,咕咕。
鹧鸪鸟又是三声啼叫。
慕雨在一旁无法言语。
她看着张子悟,既觉心痛,又觉可怜。
若是不知妻子对自己有愧,他叛国求生这件事或许不会折磨到他,可现在……
他听到亡妻生前最放不下自己,便心中觉得痛楚万分,再无法心安理得的憎恨梁王朝了。
毕竟,张子悟知道冯良玉是多么忠贞的一个人。
人心,真是复杂。
譬如现在,慕雨胸口依然沉闷,因为她虽然生气张子悟背叛冯良玉热爱的国家,可却不想看见张子悟如此痛苦。
她想着这些,不由转头看向安玉屑。
正是这时,安玉屑自额心射出一道紫光。
光动风动,掀开安玉屑斗笠上的白纱后,那道带着死人气息的光竟然围着张子悟转了一圈,而后消散。
慕雨张大些双眼:那是冯良玉的残魂!
张子悟见到这些,双眼怔怔流出泪来,眼看环绕身边的紫光从消失,伸手就要去抓。
可他的那双手哪里能使得上力气,手指未能抓住消散的光,只能堪堪蹭过自己的衣衫。
一如十五年前,黄昏之下,他在这院中没能拉住要出门复仇的妻子。
张子悟眼泪不受控的往下砸落,抬眼望向安玉屑:“她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