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恩女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注意到了弗洛尔朝他投来的目光,林兹搁下了笔,冷淡地看着她,再度开口问道。
“没什么。”她迅速地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干嘛要心虚呢?“不过,是你先开口的。我觉得除了提醒我纸团的事之外,你应该还有别的话想说。”以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弗洛尔反将了他一军。
他微微挑眉,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桌边站起身来。“你很聪明,沃恩女士。”他走到了窗边,眺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穹,“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有什么事情不该做。”
“比如?”弗洛尔盯着他的背影,问道。
“比如不要再去那里。”他轻声说道。他没有明确“那里”指代的地点。但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哪儿。“再比如说,不要再做类似的事。在没有可靠的同行者陪伴的情况下,一位女士不该大晚上的在外面闲逛。”
“说真的,林兹,你听上去像个来自礼仪学校的老学究。”弗洛尔说,“腿长在我身上,我觉得在休息时间里,我想去哪就去哪。至于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咬了你。但是,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自己去弄个清楚。”
“那是我的私事,沃恩女士。你无权过问。”弗洛尔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怒气。
“那‘不仅仅’是你的私事。”弗洛尔强调道,又刻意连职衔带姓氏地称呼他,以表明她严肃的态度,“伊努赛尔巡卫长,这件事还牵涉到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我想昨天你用来威胁我的是一把匕首?至少是一件足够锋利的武器。这样看来,我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似乎打算对她做些什么。抱歉,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袖手旁观。除非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他们陷入了一个僵局。双方都相当固执,谁都不肯作出让步。
这样的局势通常都不会持续太久,尤其是在一场几十年难遇的特大雪暴即将抵达杜尔歌林德的时候。事实上,在弗洛尔和林兹的那段小小的争执发生之前,那场事先无人预见的雪暴就已经越过了北方的丘陵,直奔杜尔歌林德而来。
那晚的降雪量几乎是过去一个月降雪的三倍。天亮之后,大雪堵塞了街道,压垮了杜尔歌林德西边的一大片房屋。愤怒的人们举着抗议的标语,包围了杜城的气象署,想要让里面披着花边斗篷、带着羽饰帽子的预报员们为没能及时预报这场严重的天灾而赔偿他们的损失——那是在后来的两周之内发生的事。
而在雪暴袭击杜城的那个夜晚,在林兹终于向弗洛尔转过身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反驳她的那一刻,维序局中所有的灯突然熄灭了,黑暗在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
【“在没有人造光源的年代里,夜晚与随之而来的沉寂黑暗总能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当然,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我的童年时代,我也曾听他人讲述过或自己偷偷阅读过许多以惊吓听众或读者为目的的故事。床底下的怪物、窗帘后的影子、吃掉不听话的孩子的巨狼……但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孩子们终究会领悟到这点。于是怪物消失了,影子不见了,巨狼回归了幽暗的洞穴。少年们在夜晚安睡,梦中是白日景象的重现。”
“但在后来,在经历了那样荒诞疯狂的一切之后,我忽然明白了过来,或许有一部分床头故事并非全然虚构。”
“不过,说到底,故事就是介与虚构与真实之间的东西,我与林兹的故事亦为其中之一。因此,请允许我用一种更贴切的说法描述那桩并不寻常的案件的开端——在雪暴袭击杜城的那个夜晚,横亘在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清晰界线突然变得模糊了。”】
一阵冷风拂过了弗洛尔的脸颊。
办公室的窗户应该是关着的。弗洛尔判断道。但在此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却分明听见了窗框被风摇动发出的尖锐声响。
“林兹?”不假思索地,她喊出了那个名字。是电力供应出了什么问题吗?“你把窗户打开了吗?”她觉得这似乎是个不必要的问题。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林兹两人,而他又正好站在窗边。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然而,林兹并没有立即回答。弗洛尔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脚步声?还是什么别的声音?她眨了眨眼,伸手按上了身前的桌子。在弗洛尔的双眼能够完全适应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之前,这张桌子就是她用来分辨四周方位的参照物。
太安静了。弗洛尔突然想道。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谬的错觉,仿佛那些在维序局二楼的其他办公室与在楼上、楼下值夜班的巡卫们都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幽凉的黑暗之中。感叹声、抱怨声、拉开抽屉寻找火柴与蜡烛的声音——在一幢房屋的照明系统突然出现故障的情形下,这些都是理应出现的响动。
但她什么都没有听见,除了掠过窗户的风声与某种轻微的、像是老鼠或虫豸会发出的窸窣声响。弗洛尔循着记忆转向了办公室大门的方向。门是关着的。本该如此。但她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对。
“林兹!”弗洛尔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同时扶着桌子,缓缓地向后退去。风是从门那边吹来的。她的头脑冷静地判断道,心跳却渐渐加速。你在害怕什么?弗洛尔的理智诘问道。一种传承自远古祖先的本能让她选择了后退。
一张皱巴巴的速记纸擦过了弗洛尔的指尖,然后是贮水笔的笔帽、一大叠表格与文书与某个表面冰凉,内里却又隐约透出了一丝温暖的不规则物体。
那是骨头吗?她怔了一怔。掌骨与指骨交界处的凸起,然后是平整的手背与搏动的筋脉。在弗洛尔来得及抽回手之前,放在桌面边缘的那只手就已经做出了反应。翻转、反握,再将她整个人往后带去,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你——”弗洛尔刚刚说出了一个字,就得到了与昨天在旧公寓楼的楼梯间里同样的待遇,话语立即被捂回了喉间。那种莫名的危险预感突然消失了。纸张、墨水、皮革,还有一种近似于烧焦的木头留下的浅淡气息……她的鼻子在微凉的掌心蹭了一蹭,很快就凭借那种似曾相识的气味分辨出了手的主人。这回他用的是没受伤的那只手,正适合再添上一枚对称的牙印。当然,弗洛尔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一回,弗洛尔没有挣扎,配合地随着林兹向后退去。她之所以这么做,一部分是因为在昨天过后,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