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过后,当李隆基问及他何事求见,他略略犹豫便道:“臣听闻圣人要命安禄山为相,他虽有军功,但目不识书,岂可为宰相?圣人若下制书,臣恐四夷轻视大唐啊。”
这一番话他是思量了许久,针对了圣人好大喜功的心思说的。圣人好面子,想必能听得进去。
意料之外的是,李隆基闻言却有个哑然失笑的表情,道:“杨卿所言不虚,但朕尚且不知要命安禄山为相,杨卿何处得知的消息?”
杨国忠一愣,心道自己是从内侍省得知的消息,之后,他才想起这消息是杨光翙从茶楼酒肆中打听到的。
“朝中有此传闻,臣误以为真了,臣失职。”
一个宰相,能犯这样的错误,算是十分荒唐了。但李隆基却不以为意,更多感到的却是好奇,遂瞥了高力士一眼,以目光询问。
高力士这才道:“想必是有人认为安禄山功绩甚高,向右相进言,要召安禄山回京拜相。”
倘若李隆基真有此打算,经杨国忠这般一劝,兴许就作罢了,偏偏杨国忠先出了一个丑,反倒是提醒了他。
哪怕他再信任那个总是愿意在他面前出丑卖乖的胖子,一直有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状告,以他多疑的性情,又岂能完全不怀疑?
李隆基却不会与高力士、杨国忠商量,这二人对安禄山有成见,言语难免偏颇。
作为一个智足以拒谏的皇帝,到了偶尔举棋不定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能够商量的人越来越少了。
等杨国忠退下,他想了想,吩咐高力士去把张垍召来。
张垍也有过要上进的时候,但他这人从小就优渥惯了,遇到些挫折就退回去过原本舒舒服服的日子,对朝政并不像旁人那般上心。
因此他在御前难得还有一丝超然之态,立在那听着李隆基的垂询,思量着,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先陈述了他的担忧。
“出将入相,此为大唐旧俗。若说安禄山目不识书,杨国忠学问亦不高深。臣所忧虑者,安禄山回朝,陛下将范阳、平卢托于何人?”
说着,张垍顿了顿才分析着另一种可能,缓缓道:“而若他不愿回朝,又如何?”
试探很容易,试探后带来的诸多问题却让李隆基犯了难。
“依张卿之意,朕不宜召安禄山回朝拜相?”
“臣斗胆,敢问圣人是否需释疑?”
“不错。”
张垍遂道:“若安禄山愿入朝拜相,可见其忠心,则加其为尚书左仆射,依旧留镇范阳,拜相而不还京,可安其心,可嘉其忠。”
“可。”李隆基点头不已,这是他最想要看到的结果,国事波澜不惊,他可继续当他的圣明天子。
张垍继续道:“至于安禄山若是不愿入朝,臣以为当遣人迅速诛杀,以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将领至范阳平叛。”
相比高力士与冯神威的告状、杨国忠的出丑,张垍的建议显得更妥当,李隆基却还是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皱眉动作,对于此举有可能带来的麻烦有了心理建设,方才点点头,道:“如此办吧。”
“遵旨。”
殿中唯有高力士、张垍,但李隆基还是又补充了一句,道:“今日所议,尔等不可泄露。”
之所以不可泄露,乃是不能让旁人知道安禄山来或不来将会面对的是什么结果。
次日,中书门下省。
薛白亦参与了召安禄山还朝任相的制诏。待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东面的景风门出了皇城,进了崇仁坊的迎祥观。
几年前,太子李亨常常在这里偷偷与朝臣会面。但随着他的失势,迎祥观早已失去了这样的作用。
一般而言,哪位皇子皇孙再想秘会朝臣,不会再选择这样一个显眼的地方。然而,当薛白穿过后殿,李倓已经等在那里了。
其实他们的身份还不算敏感,年轻人私下常会面也是无妨的。今日之所以选择秘会,却是因为李倓得到了一个宫中透露出的机密。
“圣人不打算让安禄山回朝拜相。”
“我刚在中书门下制了诏。”薛白道。
李倓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虽有召唤,可即使安禄山真回朝了,圣人也打算让他留镇范阳。”
“没有更合适的范阳节度使人选了?”
“岂会没有?圣人不愿换罢了。”李倓面露忧虑,道:“我们想要的是留安禄山在长安,以便阻止他叛乱。而圣人只想要试探,可试探了又有何益?”
薛白道:“我倒觉得无所谓。”
“何意?”李倓问了一句,见薛白不答,明白过来,点头道:“他若敢来,我们弄死他。”
“他不会来的。”薛白问道:“若他不来,圣人会如何处置?”
“遣人斩杀他,代替他镇守范阳。”
这虽然是薛白能够猜测到的李隆基会有的态度,但能够得到最确切的、第一手的消息,于他是极为重要之事。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了决定。
“遣谁去斩杀他?我来做。”
李倓一愣,眼神中绽出光亮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河北的问题绝不是杀一个安禄山能解决的,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的宿将代替他。我的资历远远不够,可为兵马使、采访使,但还需要一个…不,是两个节度使的人选。”
“你有人选?”李倓问道:“谁?”
“郭子仪、李光弼。”薛白道:“让此二人出镇范阳、平卢,为我的后援。如此,我愿出使范阳,斩杀安禄山。”
其实薛白之前提议过让高仙芝到范阳,让郭子仪出镇安西,他认为这更符合他们的性格。可眼下事态更急,需要有更直接的做法。
李倓踱了几步,迅速消化着他这个提议,问道:“让高将军出面?”
“不必让他参与过多。我已经让杨国忠提携这两个将领,想必近来圣人便能在奏书上留意到他们的名字。”
“然后,等到圣人开始考虑替换安禄山的人选之时,便可考虑到他们?”
“不错。”有了方向,薛白已有些振奋,又问道:“此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