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幻影优雅地行驶在深夜的街道,已过零点,路上没什么车,昏黄的路灯疲惫亮着。天儿不暖和,不过敞篷开着,韩聿文坐在一片星空下,赏月。
晴朗的夜,珠圆玉润的满月挂在半空中,他眯缝着眼仔细看了看,能看到上面的环形山的阴影。他知道自己还没醉,手肘支着车门,百无聊赖地举起酒瓶喝了一口。
李斯斯说他心里有个白月光,然则他盯着这外太空的球体看了半天,没看到任何他喜欢的模样。他是喜欢过一个人,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他们中间隔着死神,他再也无能无力。
那本来是千篇一律的一天,本来他应该不会记得那是几月几号,是晴天还是阴天,不过,既然那天是他的心动之日,所以一切记忆就深刻起来。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六月三十号,10号台风登陆的前一天,出不了海,所以去了港城国际音乐比赛当志愿者——被他那位身为赛区主席的奶奶逼着去的,说有助于锻炼他的性格。
确实,当回答了一百个人提出的同样的一百个问题之后,还能继续保持耐心和微笑是很难的。他受够了,所以熟门熟路找着音乐厅旁的衣帽间,那种隔音很好的小房间。
他想静静地躲起来,让第一百零一个人和她的第一百零一个问题找不着他。逃避虽可耻但有用不是么?
墙壁上贴着暗红色墙纸,只有朝南的方向开着一扇斜窗,时不时有股狂风突突地路过但不得而入。房间内是温暖且静谧的。
只是这么舒适的房间已经被人占了。他可以看见窗前的一道人影,坐着,短短的齐肩头发乌黑发亮,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大提琴棕色的琴头从左肩处露出一截。
女孩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她在跟谁说话:“你不喜欢听舞曲吗?”
她拍了拍琴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思考了一下,然后手臂张开,身体悠扬地晃动,重新演奏了一曲。
他从来不算有艺术造诣,只是古典乐从小跟着奶奶听得多了,算是懂点行道。所以从第一个音符自琴弦之间溢出,他便立住不动,大气也不出,生怕呼吸太过嘈杂,扰了这哀婉沉郁的乐曲。
她拉的是《晚祷》,提琴冷冽低沉的音质叙述着淡淡的伤感,技法娴熟,情感细腻,手指轻盈地揉动琴弦,灯光下的侧影有种极致的孤单感。
一曲终了,琴音像一缕烟雾消散在狭小的空间内。这时,他才看清她的听众,是窗台上的一只鸟。台风天的落难过客,脖子警觉地左右扭动,发出一声惊叫。
她听懂了鸟语般回过头。他看见一副眼镜架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厚厚的刘海遮住额头,镜片后面的眼睛清澈又明亮。
她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微微垂下目光,接着偏过头不再看他,脸颊染上一抹绯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琴板,然后又忍不住偷瞄一下他的方向。
是那种很容易害羞的少女。
而他其实见过蛮多女孩害羞的样子,只不过没有一个会试图给小鸟演奏,并且演奏得如此惊艳,她可以撩动琴弦,也可以撩动人心……
窗台上是一只绿背山雀,正试图往外飞。她赶紧拦住,超认真地告诫小鸟:“不行,风太大啦……”
那样子也太可爱了,好像这是一个小鸟听得懂人话的童话世界。
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开始了。他劝她:“虽然今天风大,不过最好让它飞。”
她蹙眉,默默用目光谴责他不为小鸟考虑,然后又怜惜地在窗台上撒了一点面包屑,坚持道:“等台风过去了才可以,我会给它食物的,我可以带它回家。”
他靠近了一点,笑了声:“它有自己的鸟巢,你带它回家,可能会让它迷路。”
“可是台风会让它受伤的,如果它迷路,我可以给它一个新的家。”
“鸟笼吗?”
她瞅了他一眼,不好反驳。
他看向外头间或乱舞一下的狂风,想起他爷爷,老头儿喜欢养鸟,养了一屋子,闲暇时便会逗弄个不停。曾经他也在院子里捡到一只被风雨打落的松雀,捉起来之后送给他爷爷养了几天,后来天晴了想要放飞,但那鸟却再也飞不走了,只在院子里盘旋了两圈,之后依旧回到鸟笼,从食槽里吃食喝水。
他爷爷沾沾自喜地看着这一切。而他只觉得索然无趣。
他问她:“把鸟关进鸟笼,难道你会喜欢不会飞的鸟吗?”
“鸟怎么会不会飞?小鸟随时可以飞,如果我的小鸟以后不想飞走只会是因为它喜欢我而已,所以暂时忘记了蓝天,不过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到那个时候它就会离开,因为这就是它的灵魂,它一直都是自由的……”
她脱下校服外套给小鸟做了巢穴,放在窗台上,然后小心拉上窗户,小声说:“虽然这只鸟可能已经经历过几场台风,不过每一次都是危险的,万一它飞不过去呢,我还是决定保护它。”
他勾唇笑了笑,不再干涉,又想起来晃了晃胸前的志愿者工作证,假公济私道:“这位参赛选手,请问你的姓名?我需要确认第三轮预选赛选曲和钢琴伴奏……”
她回避着视线:“可是我已经提交了所有信息。”
“乐谱?”
“都提交了。”
她不多停留,把小鸟捧在手心,垂眸道:“我该走了。”
“等一下,”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叫住她,略低头与她对视,“对不起,其实没有什么选曲伴奏的事,只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的借口……”
“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他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前方,直白地承认,“到决赛那天我会拿到入场券,我会来看你,可以吗?”
第一次尝试追人,自觉告诉他,要慢慢来。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明亮的瞳仁里有不谙世事的疑惑,又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后低头,而后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快步离开。
他迅速从赛事组委会那里找到她的所有比赛日程,然而一周后的决赛日,他却只在台上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并且是钢琴组的赛事,根本不是大提琴。
他回看了大提琴比赛的所有录像,却没有发现她。他申请查看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