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给祁昼明的那碟冰皮月饼当晚确实如容因所料想的那样,受了冷待。
东西递到祁昼明面前时,已是他用过晚膳之后。
看着眼前白瓷碟里盛放着的各色印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圆胖可爱的月团,祁昼明随手捡起一个。
太过绵软。
他不喜。才要扔回去,却听下人禀明说,这东西“是夫人命人送来的”。
他遂又将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而后轻“啧”一声。
她今日将小厨房弄得乌烟瘴气,就是为了这么个丑东西?
他将那枚月团又放回碟中,掏出帕子揩了揩指间方才沾染上的粉末,道:“端下去吧。”
*
后来容因才知道,前几日她在街上撞见祁昼明追杀的那人,名唤傅榕,是京中一名从五品官员。
那日他死于祁昼明手中后,殿中抽丝剥茧又细细查了几日。最后将他涉案的罪证及卷宗厘清,于昨日呈递了上去。
祁昼明也因此难得有了些许空闲。
于是他第二日一早没出府,去了一趟荣禧堂。
祁昼明到时,祁太夫人正命云溪为她念佛经。
她上了年纪,眼力便不如从前,经卷上的那些蝇头小字,她已是看不清了。
若想读些新的,便只能用这种方式。
祁昼明走到云溪面前,自然地伸出手:“我来。”
云溪才要将经卷递到他手中,却听祁太夫人笑着道:“不必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平日里忙得很,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就是为了来给我念佛经来了?”
她说完,云溪欠了欠身,识趣地拿着那卷经卷去外间书架上放好,又转身出去泡茶。
祁太夫人朝祁昼明招了招手:“来,仲熙,过来坐。”
祁昼明依言坐到她身侧:“祖母,这几日胃口可还好?”
他去西南办差时,经手之事都是机要。即便是家中亦联系不上他,回府后他才听说祖母大病了一场。
从年前冬日里开始,祁太夫人的胃口便一直不好,食欲减退的厉害。
郎中来瞧过几趟,也瞧不出什么,只说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方子也开了不少,可喝了之后人嘴里没味道,便更吃不下东西。
一日三餐是人之根本,能吃能喝寿数才能长久。
祁昼明为此忧心已久,每次来荣禧堂最先问的便是这句。
祁太夫人笑起来,抬起手往桌上一指:“喏,你瞧。我方才还说呢,好久没吃着这么合口的点心了,我那孙媳妇可真是能干。”
祁昼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怔。
桌上那个莲花碟里盛着的,正是昨日容因做的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人您不知道,太夫人今早啊,就跟个孩子似的。分明已经吃过一个了,我叫云溪端走,她竟还不肯,非要再拿一个。幸好叫奴婢拦住了”,秋嬷嬷一边打趣着,掀了帘子从外头进来。
她走到祁太夫人身边站定,看向祁昼明,笑着说:“昨日夫人命人送来时还特意叫人叮嘱过呢,这月团是用江米粉做成的,不好克化,可不能多吃,想是一早便猜着咱们这老太太会耍赖了。”
“你这老泼皮!”祁太夫人闻言,转头嗔她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
二人正说笑,祁昼明却忽然开口:“祖母,可否也给孙儿尝一个?”
祁太夫人一愣:“孙媳妇没给你那儿也送些么?”
“唔”,祁昼明鲜少感觉到什么是尴尬。
他摸了摸鼻尖,道“送了,就是没您这儿的多。这不是一时没忍住……”
这话倒不都是他信口胡诌。
容因送去祁昼明那里的,确实没送来祁老夫人这儿的多,起码那碟子里至少有两种色的月团是他那儿没有的。
祁太夫人和秋嬷嬷闻言对视一眼,俱是会心一笑。
秋嬷嬷道:“我方才还说呢,怎么今日您不帮着奴婢一道数落老太太了,原来是大人您自己也没少贪嘴。”
“那就给你尝一个吧”,祁太夫人努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拿。
祁昼明才抬起手,她却忽然又将他唤住:“哎,我可告诉你,可就只许拿一个啊。多了不许!”
当晚祁大人从外头一回府,小厮连忙将温热的茶水送到他面前。
才转身要走,忽听见身后传来骨节轻叩桌面发出的声响。
而后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昨夜那碟点心呢?呈上来。”
*
先是在祁太夫人那儿刷了一波好感,又满足了祁承懿的要求,甚至还因为与他一同被祁昼明那家伙罚了一个月扎马步而建立起了一点同甘共苦的“战友情”。
容因心里正美滋滋地准备好好享受几天安逸的日子,却没想到接着就遇到了一个“飞来横祸”。
入夜后,碧绡才替容因卸了钗环,准备回去歇了,忽听见外头那扇格子门发出声响。
随后,是一阵脚步声。
她与容因俱是一惊。
平日里,这屋子除了她与容因,也就懿哥儿和青松那两个孩子来过。
可如今天已经黑了,即便是他们,也该先在外头探问一声才是。
万不会像这样直接推门闯进来。
容因眼神一凛,示意碧绡屏住呼吸,侧耳听了片刻。
那脚步声并不轻盈,说明应当是个男子。
那便很大可能不是府中的下人。
即便是,也是心怀不轨的恶仆。
容因动作极轻地从桌上捡起一支方才碧绡从她头上取下的发钗,藏在袖中,而后转身去了床榻边,取了一只质地十分松软的棉枕,躲去了床尾与左侧靠门那边的落地罩之间。
近了,
更近了。
容因攥着软枕的手已经握出一把冷汗。
她屏住呼吸。
忽然,一道长长的暗影投射在屏风上。
而后,露出一点黑色的靴尖。